月待圆时

第89章 家人

这派来的人,便是宋荫堂了,后殿此时已无女客,他却还是过了门就不再往前,差了小道童过来相请,手固执黄布油伞,在门边等待叶文心,她遮了半张脸,已经晓得是叫太子碰到了,天上不过落些雪沫子,还是把她半边身子掩了个严严实实,不必戴兜帽,别个也瞧不见她脸上的伤。

朝晨这一杯例来要唐式烹茶法,石桂用心跟六出学了好久,眼里看着,手上摸着,一煎二沸三清,内心念着数儿,等那茶滚时,忽的想起明月说的提气法来,也学着伸开手,挺直了身子,冲那廊外纷扬的雪花一呼一吸,吐出浊气,吸进清气。

从速坐起来,套上棉衣棉裤,开了妆镜,取了梳子梳头,一把头发明在养得又厚又密,重新梳到尾,挽了个螺儿,簪上小珠花,紧一紧衣领,嗞着牙开了门。

她是见过沈氏行事的,沈氏跟前的大丫头,年节里有假不说,还会赏下东西去,这事儿原是瑞叶在办,现在她自行过问,又不不异,不过寥寥数句,六出脸上泛红,连话也多起来。

石桂扶着人往车边去,这会儿宴还没散,也有三三两两离席的,多是带着女人的夫人太太,相互打个照面笑一笑,就算是别过了。

她往前两步搭住了叶文心的胳膊,扶着她过了门槛,叶文心披了斗蓬暖烘烘的坐在围屏里头,这会儿叫风一吹,还真有些冷,脸上叫碳火烘得发烫,风一过身,倒有些头疼了。

放了炊火又是有弟子武剑,热烈不休,西城门本日还放晚了宵禁,有人早早归去,自有人彻夜达旦,宋老太太年事老迈,不堪热烈,吃了张老神仙分下来的寿桃,便叫人往厥后请叶文心。

石桂心口快速跳起来,一把接过了包裹,来的竟如许快,春燕笑一声:“合该巧了,去老宅的人在孙婆子那儿拿的东西,说是一早就送来了,只等着人去取呢。”

六出几个全过来了,饿着肚皮等放炊火,六出还把石桂买的凉糕拿出来,看她没吃,问:“你如何不吃,再等就前胸贴后背了。”

这些平常病症,并不请太医来看,只家里抓些药煎了吃,何况昨儿确是着了风的,这会儿煎了蜜姜茶,叶文心皱了眉头饮得半盏。

因下落雪,便不叫丫头们在背面跟车,坐在车外搭的板上,石桂六出两个挨在一处,里头递了件衣裳出来,倒是叶文心的斗蓬,她声音恹恹的:“你们两个盖着些,别冻着了,外头天冷呢。”

琼瑛跟在背面大皱眉头,六出却捅了捅石桂的胳膊,在她耳边轻声道:“如果我们女人跟了表少爷,你今后也不消挪处所了。”

叶文心自收了她当门徒,这一句打趣的弟子茶,石桂便一天都没断过,便本来不当真,现在也有几分真意了。

石桂晓得她也有皋牢民气的意义在,却还是把衣裳裹得紧紧的,雪下得虽不大,倒是湿寒彻骨,这么一起吹着归去,可不抱病。

外头风一卷,果有雪飘进屋里来,玄月翻了个身,人往床里缩出来,石桂从速关了门,提着茶炉到廊下去,替叶文心烹一盏弟子茶。

太子出行自有开道的,他身上披着大裘,手里还抱动手炉,石桂借着车框当着身影,抬眼望畴昔,竟是个略有病容的年青人。

叶文心本来源来体贴这些,可丫头们常日闲谈也是听在耳里的,这会儿渐渐思考,竟也想起来些,问了六出又问玉絮,晓得玉絮也只要姐妹,没有兄弟,玉絮是里头最大的,叶文心叹了一声:“常日里竟没在乎,也该让你们节里放假归去的。”

嘴里说着可惜,却清楚是另一种口气,石桂立时明白,也跟着叹一口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表女人还是养着身子要紧。”

秋娘石头不定拿着了石桂做的衣裳,她倒是早早就做好了送到别苑,就盼着能给女儿送来,石桂眼眶一热,又从速忍下去,谢过春燕,把昨儿的事一说,春燕摇摇手,便是已经晓得了。

石桂的凉糕全给了明月,她这段日子饭量大增,本来就吃得很多,这会儿更是饿起来,幸亏殿里点心不缺,虽没热的,能啃几块冷点心也好,叶文心倦极,坐在交椅上乏得快睁不开眼了。

归去时已经夜深了,叶文心拆了头发便说头疼,厨房送了热姜汤来,一碗姜汤下肚,手上脚上都和缓了,六出吃了半碗,说是怕夜里起夜,琼瑛又叫她再喝半碗:“你如果着了风寒,过了病气给女人可如何好。”

虽有了主张,可说到皋牢民气,倒是她这辈子没干过的事儿,撑了头,略吃了两口面,把送来的吃食全赏了下去,让几个丫头垫垫肚皮。

六出石桂挨在一处,内心怎不欢乐,一人一边压住衣裳,背靠着车门,马车却忽的停下了,赶着马退到一边,遁藏着让太子仪仗先行。

六出正吃点心,不料叶文心会问这个,笑得一声:“女人好记性,我姐姐在前院书房里洒扫。”

石桂“咕咚咕咚”三两口把一碗红糖姜汤全喝了,身上微微出汗,回屋里的时候,玄月披着衣裳:“张老神仙甚个模样呀?”

今儿这事儿还不晓得琼瑛归去会如何跟冯嬷嬷说,石桂抿了嘴儿不说话,叶文心如果然能不进宫,嫁给姑姑当儿媳妇,在这个期间看来,已经算是一门好婚事了。

翻开床帐,却没瞧见两只睡在绣箩里猫,掀了被子枕头一看,本来正窝在枕头上面,舒舒畅服的团起了尾巴尖儿,石桂捉了它们还往箩儿里放,摆在枕头边,还给它们搭上一条花帕子。

反是叶文心睇了一眼畴昔:“你也别小瞧了她们,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家里头没姐妹,只一个弟弟还调皮的很,常日里也不晓得如何跟表妹们相处,听听这些也是好的。”

外头那些女人太太们也是一样,平常在家都要午歇,今儿一早出城不说,到这会儿也没歇过,端赖俨茶提精力,石桂陪着叶文心说话解闷,她把石桂的话嚼了又嚼,想一回觉着有理,石桂不过到她身边这点日子,就能把一个个的家事摸得这么清楚,身边的小丫头子一定就没用。

传闻叶文心抱病,挑了挑眉头,竟暴露笑意来,见石桂迷惑,春燕笑一笑:“这可不巧了,太太才刚让我去请,说是吴家隔几日有宴,几位朱紫都要去,正忧心表女人的伤好不好呢,这下子可不能去了。”

冯嬷嬷一来,琼瑛立时就回自个儿屋去了,冯嬷嬷叮咛她不到好透了不准常出来走动,把那药也给她吃了一碗,坐到叶文心身边:“女人也该保重身子才是。”

夜里发梦还在落雪,轻飘飘的落到她被子上,却半点也不感觉冷,梦里也软乎乎的,等那雪花越来越大片,落到她鼻子上,化开湿了一片,石桂展开眼睛,这才晓得本来是两只小猫醒了,正用小舌头舔她的鼻尖。

黄布油伞虽大,倒是一大半儿都罩着叶文心,宋荫堂大半个身子都落了雪,雪沫子星星零寥落到他头发上,一半头发是黑的,一半头发倒成了白的,叶文心眼儿一扫,嘴角暴露点笑意来。

抿抿嘴唇一了口问道:“石桂家的事儿,我晓得得七七八八了,平素倒没问过你们,我记得六削发里有个姐姐的。”

今儿没有汤婆子,脚伸进被窝却不感觉冷,暖烘烘盖着被好了睡了,盘算主张再归去非得问郑婆子讨一床厚被子来。

石桂摇点头:“我连观前都没去,那里晓得张老神仙甚么样儿。”伸手拆了头发,袄子已经半湿,对着炭盆把湿头发全烘干,反过凳子来,把袄子挂在那四条腿上,明儿可不能穿阴干的衣裳。

天气渐暗,礼花蹿天,千株万架的紫葡萄,玉珠倒悬的水晶帘,从凉亭里了望出去,几个丫头俱都看住了,炊火映得人脸红黄白绿,叶文心两只手叠在一处,从食盒里取出寿桃来,立起来捧在手心,为母亲祈寿,只盼她的病从速好起来。

在纪家也曾见过睿王,这两个摆在一处那里像是远亲的兄弟,等人再近些,从速垂下眼睛去,石桂坐在内里,虽低了头,却清楚感遭到太子的目光在她跟六出的身上打了转儿。

春燕非常对劲她这份机警:“隔年有一回提等,我已是跟太太说了,过了年你就领二等的例。”

叶氏要服侍宋老太太,虽挂记侄女,却不好开口,又是落雪又是入夜,道上很不好走,车前挂着灯笼,那光圈儿一晃一晃,晃过了青砖道,又晃过了西城门,叶文心靠着车壁,人有些昏沉。

鼻子嘴巴内里吐出一团团白雾来,雪下得没过脚面,小壶盖儿一跳,石桂从速把炉盖按住了,软巾子垫着把茶水倒出来。

石桂做了个噤声的行动:“这可不敢说,女人是要选秀的。”老太太不再提宋荫堂的婚事,也是在等着叶文心的原因,如果落了选,再行婚配也不丢人,如果暗里里定下,那便是鄙视皇家了。

一见着春燕,石桂还未曾开口,她便笑起来:“这回,你可得请我的东道。”石桂正不明白呢,就见春燕取了个包裹出来:“你爹娘给你送东西来了。”

才刚送了茶出来,就见叶文心脸上两团潮红,连着琼瑛也捂了嘴儿打喷嚏,两个都着了风寒,当下连茶也不吃了,又再煎起药来。

琼瑛皱皱眉头:“这些事如何好污了女人的耳朵,连姐妹相争都说出来了。”一面说一面就笑着指责起六出来。

外头锣鼓笙管响个不住,在后殿便只模糊闻声几声,比及天暗了下来,另有人送了食盒子来,里头有几样小菜,一碗寿面。

既是病了,便不能给老太太存候了,石桂正想去回春燕,便把这事儿揽了过来,反让玉絮六出两个围了叶文心,冲她眨眨眼儿。

宋荫堂也侧身冲她笑一笑,伞往她身边又倾了倾:“表妹细心脚下。”

这会儿天赋蒙蒙亮,石桂看了看天气,晓得今儿也下雪,下雪的时候瞧不见天光,不晓得这会儿是甚么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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