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旱海偏行舟 - 第106话
钟满闻言，倒是不该，反倒稍往赤武处切近，单手扶上赤武胳臂，笑道：“得来全不费工夫。”
赤武原是不解，又闻其言：“刚那金光，便是弃沙桥；机遇已纵，惜公子见而不取。”
赤武见钟满脚下未有稍停，直往殿内而去，不及反应，钟满已是启门，赤武见其内幕状，惊而惕息：这正殿甚大，纵横皆过五十丈，殿内熙熙攘攘，白叟黄童尽有，约莫数百，皆是跪立，不见其面；正殿座上，乃一女子，脸孔已是狰狞，额上薄汗，粒粒接落，虽是坐姿，然两腿两臂独自扭曲，身上骨节凸显，观之可怖！
赤武感外衫为钟满轻扯，心下一阵泛动，又闻那香气扑鼻，不由神驰。
钟满闻言，两臂拢于身前，轻道：“公子但是嫌弃满儿？”
钟满见赤武沉吟，这便接道：“尝闻首位郡首痴心一仙，频频遭拒，求之不得，心若死灰，这便自逐于此，划地而封。因那神仙身负九日之力，故老祖自号‘钟满’，隐晦‘水火不相容也’。”
赤武急道：“女人仙骨冰肌，见之忘俗，何敢言恶？”稍顿，接道：“然赤武情有所钟，与之早许盟心，若非为她，赤果断不敢前来厚颜恳借弃沙桥。”
殿中世人立时不敢再动，纷繁屈身，恭敬齐道：“叩拜郡首。”
待得第六日入夜，钟满方才上门。
钟满再上前，距那座上郡首不过一尺，抬手重抚其面，见其口唇已开，舌体渐软，涎液四流，已至下颌。钟满这方已袖口稍拭，叹道：“老祖郁郁，终是丧志，灭神而去。那梅株秘闻犹存，自孕其神，化形为女，便是关梅郡首第二。后代郡首皆寿九百，染梅之病，终将以此可怖之态去世。”
殿中人这方定睛，细细打量赤武一番，不过半刻，已然惊道：“童男人，生为正阳之命，养为正阳之身，却无正阳之力！”稍顿，其又猛咳，接道：“竟不早献于我？”
“生吾百年，不过为了现在。”钟满踱步向前，见郡首两掌尽开，十指分往八面，形如枯枝。钟满心下稍显不忍，轻道：“见此境，已知八百年后苦果。”言罢，侧目凝睇赤武，泫然欲泣。
赤武一震，然钟满未有少停：“老祖将秘闻一柱五宝照水梅立根瞻云台，以花叶细枝化郡民百人，当日郡内落雪，千百年未见停滞。郡上世人后便长居此处，不入不出。”
钟满应道：“生于阳年阳月阳日阳时，是为正阳之命；养于阳气高文之地，克日而居，是为正阳之身。”
赤武瞧瞧钟满，闻其轻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关梅以吾为尊。”言罢，见其左手稍抬，两指按于前郡首百汇，指尖刚一触及，尸身陡化枯枝，独一金光飞出，于赤武面前回旋半刻，便径直自钟满额心落梅而入，斯须无踪。
钟满得见，回身轻道：“公子，此位便是关梅郡首――钟满。”言罢稍顿，轻叹一声，泪水已下。
赤武闻言，稍一点头，独自怔楞，约莫过了一刻，这方缓缓回身，见钟满早已不见踪迹，然那婢女袅袅，久时不退，赤武呆坐榻上，心上波纹定也难定。
赤武见钟满自行启门，直入内堂，着缃色轻浮外衫，罩衣轻弛，亵衣得表，那酡红色映得其面羞媚非常，连那亵衣上所绣梅枝亦是明透可见。
正自考虑，陡闻那郡首厉声呼唤，赤武抬眉，闻一声脆响，定睛再看，那郡首头颅竟旋过一周，身首异向。赤武疾步上前，方见其颅稍作挪动，恐是颈骨尽碎，唯皮肉相连。
钟满抬手揩除泪滴，悲道：“吾亦名钟满，皆是以关梅郡世代郡首唯以此称呼之。关梅，下坎上坎，险上加险。钟满，取‘中满’之音。”
前面几日，赤武便呆于钟满院邸。初时未见非常，安静度了五日。每日不过观梅看雪，心下虽忧，却也无法，苦中作乐倒也使得；只是这几日，赤武似是失了钟满行迹，全不见其现于府内，赤武心下猜疑，更不敢擅动。
约莫盏茶工夫，已至老无鱼。赤武抬眉，见面前一殿，碧瓦朱甍，甚有气度。殿前匾额，书草稍旧，撇捺得宜，狂心如字。
钟满拉扯一阵，见赤武仍未回身，这便罢手，轻道：“明日，随我往老无鱼。”
“为何我无正阳之力？”
赤武心惊，吃紧调息，徐行随钟满向内。待得近前，赤武稍一点头，见殿下世人，原是失了气味，面色煞白，手膝与地订交之处，已然融没，模糊难辨。
赤武不解，半晌不敢有应，陡闻钟满再道：“如果为救满儿性命，公子可愿互助？”
二人一前一后，互不言语。赤武尾随，见雪势愈大，路过瞻云台，又见那梅树愈欹，心下模糊不安。
“早知你妄图郡首之位！”殿中人大怒，却难自控其身：手臂再展，枢纽大动，几至极限，此人似是痛及，又再启唇，已难发声。
赤武闻言，心下暗道：为见丹儿，借弃沙桥为吾本份；然师父遣吾到此，应是思虑再三之策。念及于此，赤武似是了然：莫非师父早料得会是此状？若吾捐躯，自可得弃沙桥？
赤武心下一惊，却未敢回身，吃紧摆手道：“如何使得！赤武远道而至，多蒙女人收留，食住无虞，厚谊拳拳，赤武已然拜受，怎敢觊觎它物？”
赤武稍解，心中暗道：离火坎水，当真于我知日宫有隙。
赤武耳畔听得骨节错位之声，再见那郡首，两腿翻开，与肩相平，膝下部分已然翘立，呈齐身之态，赤武惊怖，心下暗道：此番酷刑，怎可加诸女子身？一念于此，已是不忍，急收了目光，点头不语。
钟满闻言，不由抚心，独自喃喃：“满儿遇公子，初见即知，天赐夫君；惜得……”钟满抽泣，轻道：“郡首常叹，过尽千帆皆不是；满儿虽见君帆，倒是旱海行舟，孰弥悲哉？”
“那正阳之身，何解？”
此时，赤武闻殿内奇香，侧目见座下世人皆化无形，空中点点亮光，缓缓下坠，入土不存。
钟满朝前盈盈见礼，缓道：“满儿给郡首存候。”
钟满一笑，一字一顿道：“失之交臂，实在可惜。”
第二日，待得巳时将过，钟满方现，见赤武早已候于正堂，这便启唇轻道：“公子请随我来。”言罢，垂眉不欲再见赤武，出了院门便直往西北疾走。
钟满见状，点头含笑，一字一顿道：“公子得入我郡，尽为天数，满儿无长物，唯此身可献，尚乞哂纳。”
钟满收了手，威声喝道：“立于堂下，拜！”
殿中人轻笑，吃力启唇，青筋一跳，应道：“再过一时半刻，便是你居此位，受此罪，何需多礼。”
钟满轻哼一声，笑道：“唯知日宫弄氏得此力，你又非仙家，如何得之？”
赤武不由扼腕，还未及言语，见钟满已是取座，右手平置身前，五指稍开，不过弹指，殿内又见人头攒动。
赤武忙自榻上起家背对，轻道：“钟女人，夜阑天寒，何故至此？”
其声之大，振屋动瓦。
钟满含笑：“献之，吾当如何？”
“钟女人何出此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