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宫计

第1章 蝶幸

正喃喃念叨着,那蓝彩凤尾蝶忽地一个回身,又飞走了。

天子一下抄起案桌上的赤金麒麟纹三足香鼎,朝他狠狠砸去:“蠢奴!这是朕的后宫,朕爱上哪儿便上哪儿,岂容一个妇人置喙!”

她曾经也哀叹过运气不公,十三岁豆蔻韶华,就被迫入宫做了粗使宫女。现在想来,能在鸾清宫这个被人忘记的处所自在安闲地过了两年,还交到了石泉如许的朋友,不知是多大的荣幸。

乌压压的天涯响起了阵阵沉闷的春雷,低云暗涌,混着花粉和泥土的氛围垂垂胶着,固结成压抑在心口的一方巨石。阮嘉蹲坐在花丛边,每吸一口气,亦只觉将那巨石压进了身材,一分一分,沉入心底的深渊。

他叮咛完诸事,退了出去。鸾清宫又只剩下石泉与阮嘉二人,沉默不语,那蓝彩凤尾蝶也不知何时分开了杜鹃花丛。

阮嘉低头轻声道:“奴婢寒微,岂敢与皇上比拟。皇上幼年有为,励精图治,是大周子民之福。”

白面寺人叹了口气,道:“阮女人,莫怪主子无礼,皇上还未册封,女人便还是女人。只是皇上已经发了话,女人也不再是这鸾清宫里的宫女了,主子大胆先称您一声女人。皇上看重女人,是女人的福分。就像这天呐,老天给的是大水灾荒也好,瑞雪丰年也好,老百姓只能受着,又那里能够与上天对抗。以是天子隆恩,女人尽管享着就好,万不成再说一个‘不’子。”

建昭帝听了以后连声道好。内侍随即呈上了一只非常罕见的蓝彩凤尾蝶,那胡蝶双翅碧蓝,银色斑圈闪动此中,缀翅形似凤尾。笼门翻开时,蓝凤蝶双翅扇动而出,恍若碧空星芒,更加瑰丽耀目。

内侍颤抖着连滚带爬地出了大殿,表示一陪侍回殿中收好蓝彩凤尾蝶。然后一行人垂首紧跟着阿谁明黄色的身影,不敢出声。

“主子在。”

建昭三十二年,四十八岁的天子,后宫干枯,七年未得子嗣。

“你看朕应当去那边放这胡蝶?”

那两人皆是一愣,莫说圣驾,这些年他们就连妃嫔皇子也未曾见过一个。直到面前扫过一团明黄色的影子,方才觉悟过来,双双跪倒在地。小石头吓得气都出不顺了:“奴——主子讲错,请皇上恕罪!”

石泉那里听得出来她这些自我安抚的话,只是一个劲地悔怨不已。阮嘉不准他捶胸,他便一遍各处拿拳头砸在坚固的青石砖上,恨不得将手砸烂了去。

“这……”周良语塞,不知该如何回话。鸾清宫多年荒废,哪有人会在这里种植花草,吸引胡蝶呢?

内侍踌躇了半刻,似是难以开口:“主子大胆,可本日是十五,皇后娘娘那……”

天子仿佛表情很好,并不在乎他们讲错之过。他沿着姹紫嫣红的花圃走了几步,带着笑意问道:“这宫里,就你们两小我吗?”

“前朝有诗云,‘愿因三青鸟,更报长相思’。”天子喜不自胜,抚掌道,“现在朕得一灵蝶,若能为朕觅得良缘,只怕叫王母娘娘的鸾鸟也自愧不如啊。”

匾额上三个漆金大字让他脑中轰然一响。灵蝶兀自朝宫内飞去,绕过了宫门前的影壁,天子却神采庞大地鹄立当场,双眼蒙上了一层翳云。

朝廷下旨,命内臣于各省采选适龄女子入宫。当选者根据大家资质,或被纳为天子与王亲妃嫔,或被选为宫女陪侍。一时候宫中四周可闻莺莺燕燕,可见繁花似锦,后宫如沐春光。

想到阿谁无子无德的皇后,天子心中一股火气又腾腾地蹭了上来,正欲大发雷霆一泄肝火——一朵杨絮不知何时飘坠在他的前袖上,袖口用金银线绵绵密密绣着龙凤呈祥的斑纹。如果又和皇后大闹一场,前朝那些老臣还不知要如何啰啰嗦嗦一通劝谏……他怔怔看着漫天飞舞的杨花,很有些不耐烦:“也罢,那就往西走。”

阮嘉大骇,忙跪下道:“奴婢不敢!”

“奴婢畴前听教习姑姑说,是恭定皇贵妃娘娘。”

此时正值三月,春时万物苍苍而生,宫廷深处也不乏百花烂漫。蓝彩凤尾蝶在火线回旋飞舞,仿佛不忍在哪处稍稍驻留半晌,便孤负了这大好春光。天子面色稍霁,催促着陪侍们紧紧追着那彩蝶,恐怕一个不留意,错失了它的踪迹。

“以是你在这里做事,那是受了恭定皇贵妃的恩泽。”天子深思了半晌,回过甚朝周良叮咛道,“朕受天母灵蝶指引,得见才子。马上传朕的旨意,鸾清宫宫女阮氏,德面貌恭,甚得朕意,朕要封她个……鸾清宫的主殿,位分低了怕是不当,那就嫔位吧。”

天子见她双眸灵动委宛,朱唇微启,如同含苞欲放的花朵般鲜妍柔滑。他朝周良摆摆手,扯了下嘴角笑道:“原觉得这个小寺人是个聪明的,没想到这个小丫头更甚一筹,毕竟是皇贵妃住过的处所,到底是有灵气的。”言毕,就弯下腰身,试图伸手将她扶起。他身形痴肥,哈腰并不轻易。扶起阮嘉时,他的双手感到一丝顺从,但是这顺从一闪而逝,阮嘉本身站了起来。

少女一听急了:“嘘,你别胡说!”

听闻,前朝天子曾让他的嫔妃们在各自宫门前莳植花草,天子以胡蝶为领导,胡蝶飞往哪处,天子当晚便临幸那边的妃子。后宫当中向来人比花娇,想来定是极尽浪漫靡艳之事。

天子完整没闻声身后内侍的惊呼,兀自追着那彩蝶。

建昭帝以金丹固体,每日流连后宫群芳,宝林采女册封了无数。但是天不遂人意,大选畴昔两年,宫廷当中却只见着花,未曾成果。天子已不年青,多少次他也再提不起兴趣。年青的妃嫔与内侍们于后宫当中便如飘零无依的浮萍,他们想尽体例使出各种手腕花腔,哄得天子流连忘返,只盼一日得上天看重,本身也能寻得一处保存下去的根底。

往西……周知己下一喜,面上还是纹丝不动。西边多是年青妃嫔们的宫殿寓所,她们方才入宫未能得子,无根无基,非论皇上临幸了哪一个,那都是他总管寺人的功绩。

小石头抢在前面开口:“回皇上的话,鸾清宫一向没有娘娘和小主居住,内侍省只派了一名寺人和一名宫女卖力平常洒扫。”

天子并不看他,径直走向花坛边跪着的浅粉色宫装女子,用手指着她道:“你,叫甚么名字?”

天子勃然大怒:“又是皇后!章氏阿谁恶妻,她给你甚么好处,你要不时候刻在朕的面前提起她!”

约莫在内廷中追逐了半个时候,天子面色潮红,气喘吁吁。自从痛失太子与皇贵妃后,他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直到近两年,天子极度宠任几个官方方士,以炼制的金丹补身,又用各式熏香强行提神,大要上阳刚如虎狼,实则内里早已被掏空。此时他哈腰吁气,更显得身材浮肿、大腹便便。

那少女笑道:“宫里人都爱种些牡丹芍药,杜鹃是山野里最浅显的花,倒是宫里的胡蝶没见过,奇怪呢!”

“回皇上的话,恭定皇贵妃已仙逝多年,这鸾清宫并无人居住啊。”

“蠢奴!”天子痛斥,“那灵蝶为何会指引朕来此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俄然拍鼓掌站了起来。石泉惊奇地发明,她竟然在笑——仿佛回到了阿谁发明彩蝶与杜鹃花的少女,眉眼弯弯,笑容如春光明丽,将这雨前阴沉一扫而去。

不过一丈远的间隔,竟然没有砸中,天子不由有些悻悻:甚么贤明神武?甚么狗屁金丹?全都是些骗子!他猛地咳嗽了几下,大步踏出烟雾袅袅的羲和殿,再也不想闻到这殿中日日夜夜呛人的熏香。

“好你个灵蝶,你要把朕累死是不是!”天子气喘,还是踉踉跄跄追了上去。

周良讥道:“你倒是个口齿聪明的!没瞥见皇上在问谁话吗?给我掌嘴!”

“朕即天子,朕说的话就是规制!你现在就去安排阮氏彻夜侍寝,就在这鸾清宫!明日朕亲身去回了皇后,要她的册印。朕倒要看看,皇后还能禁止朕封个小小的嫔位不成!”天子一气急,双颊涨的通红,连声咳了好几下,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天子恶感地皱眉:“说了你一句,你便跟朕打草率眼了。”

周良本来记得当真,听到最后一句亦大惊失容,低位宫女获封本是极少的,更何况一举封嫔!他懦懦道:“皇上……皇上,宫女越级晋封,恐怕分歧祖宗规制啊。何况嫔位以上,还须皇后娘娘的凤印尚能……。”

一行人门前踌躇之时,影壁前面传来一个年青男人细细的声音:“阮mm,你快来看,如何飞来一只这么标致的胡蝶!”

周良见天子肝火消去了大半,带了几分怯色摸索道:“皇上到了哪处,便是哪处娘娘的福分,既是福缘,全凭天意,主子不敢多言。”

周良从速跪下,口中连称不敢。

阮嘉眼中含泪,明知不该问,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敢问这位公公,我……我有甚么体例能够……能够不侍寝么……”

“过了本日,我也是半个娘娘了。这下也算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小石头,你可得为我欢畅啊。”

只闻另一人木屐踏在青石砖上,哒哒朝内里走来,半晌后惊呼:“哎呀,好标致的胡蝶!”她的声音清婉如春雨叮咚,带着一丝初春的气味,直教人暖到了内心。

天子横眉:“哪日?本日天朗气清,再好不过。”

“这内里住的是……”

“皇上!皇上!”周良的声音又尖又细,现在听起来分外刺耳,“那但是鸾清宫!”

周良见他行动盘跚,从速上前搀扶,临走时向身边的另一个内侍努了努嘴。那白面寺人会心,待皇上与陪侍分开后,方才朗声道:“你们也都闻声了,皇恩浩大,主子先恭喜女人了。内侍省马上会分些宫人来,还会派几个姑姑来教诲女人御前礼节,你们早些做好筹办罢。”

内侍眼底尽是抑不住的笑意,敛了神采道:“皇上筹算哪日蝶幸?主子这就去筹办。”

经历丧妻丧子以后,建昭帝仿佛将任务都归结为本身的狐疑,以罪己为名大赦天下。对待嫔妃与子嗣,且不说更加优渥宽大,乃至到了放纵的境地。但是这顾氏居住的宫殿便成了后宫禁地,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鸾清宫、皇贵妃、靖祈太子这几个字,天子也再不安排新人入主宫中。

思路返来,周良见天子仍然站在宫门口,他的前脚迈出一步又收了返来,自是一番纠结挣扎。他谨慎翼翼唤道:“皇上。”

谁知好景不长,靖祈太子十九岁那年遭奸人谗谄,被诬企图谋反。厥后虽得昭雪,但是建昭帝脾气多疑,狐疑生暗窦,此事以后天子多次因小事怒斥太子,又垂垂萧瑟于他。太子从小隆恩重宠,何曾受过这等委曲,不出一年的工夫,竟积怨成疾,放手人寰了。建昭帝痛失爱子,自责不已,而那皇贵妃就这么一个独子,更经不住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断肠之痛,就此一病不起,没过量久亦随太子去了。

他身边的侍卫正要上前,阮嘉忙抬开端来回道:“是奴婢嘴笨,不懂御前礼数。石公公只是担忧奴婢说错了话,惹得皇上活力,才帮奴婢回话的,还请皇上不要见怪于他。”

小石头打趣道:“你说的有几分事理,可依我看,还是阮mm长得都雅,赛得过那些牡丹芍药。要不,我们宫里如何引来这很多胡蝶呢?”

“小石头,这是甚么胡蝶呀?尾巴这么长,真都雅!”

“本年几岁了?”天子凝睇着她。

“奴婢阮嘉,是鸾清宫的粗使宫女。”她低着头,冷静数着天子的方头锦履上绣了几条螭龙,借此来强自保持平静。

“周良。”

“我……我也说不上来,大抵是我们种的杜鹃花引来的吧。”

“十五……”天子又咳了几下,声音意味悠长,“真是年青啊,朕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就将近即位了。”

“回皇上的话,奴婢下月满十五。”

“归正我听师父说,这鸾清宫十几年都没人来了,胡说八道几句也是没甚么要紧的。”他随便调侃,腔调中倒是有些不甘的落寞。

天子摆手道:“这些话朕听很多了,没意义,朕老了,瞥见你们这些年青人,就像回到了畴前。你才十五,想必进宫光阴不长,你可知,鸾清宫之前住的是谁?”

“奇特了……今儿这胡蝶如何就停不下来了……”周良的内心也是有些焦急,万一天子玩累了就此罢休,他们好几天的心血可就白搭了。

周良见天子终究迈进了大门,也跟着绕过影壁,大声喝道:“大胆主子!圣驾在此,岂容你等胡言!”

石泉俄然狠狠捶向了本身胸口:“都是我不好,我就不该问那花草房的公公要这些杜鹃花籽来!”

经这一遭好天轰隆,阮嘉还未从震惊中规复,石泉听了这话却像是被人当头棒喝,蓦地复苏过来:“阮mm……这……”她还未及十五,还在女子最夸姣的韶华,后宫日子再如何沉闷古板,她还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年满出宫。出身明净的宫女,多数都能嫁个好人家。不像他早已断了根,只能在这深宫终老。

周良赶紧跪下:“主子不敢。只是那永福宫在东侧,皇上还是……大好日子的,别和皇后娘娘闹得不镇静……”

周良吓得双腿发软,心中直叫不好,但篓子已经捅下了,他只得硬着头皮跟上。本来这鸾清宫是已故皇贵妃顾氏的寝宫,顾氏于建昭元年生下皇宗子靖祈,今后晋封皇贵妃,盛宠无穷,保持了整整二十载。靖祈,“祈”与“启”同音,皇宗子与建昭纪元同岁,天子对这个儿子也是格外疼惜。虽不是嫡子,年仅十岁就被封为太子,出入羲和殿,由天子亲身教养。

“皇上您慢点儿!”周良深吸了一口气,提着袍角小步跟上。没过量久,他遽然变色道,“哎哟,不好……”

蝶幸,就是他们新提出的一个点子。

阮嘉当然满心酸楚,也只摇点头,悄悄移开他的拳头:“小石头,这如何能怪你。是我总抱怨宫中无聊沉闷,你才去想体例弄些花花草草来哄我高兴。这都是命,我本身的命。”

金鼎偏了三分,砸落在地砖上,掷地铿然有声。内侍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忙不迭地用力抽了本身几个大耳光,边哭道:“主子该死,主子该死,皇上贤明神武,是主子多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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