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情义
太后问:“何错之有?”
阿沅前脚刚走,刘福全急仓促地出去打了个千儿,太后见他神采严峻,便传他进了阁房。
太后淡淡“嗯”了一声,道:“你退下吧。”
他并非不懂机谋手腕,不然凭他生母寒微,如何从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十七岁时便被先帝封为亲王。只是若要他应用帝王之术对于本身嫡亲之人,他不肯,亦是不屑。
太后遣去了一旁服侍的莳香,又携天子踱进阁房,方才暴露绝望之色,沉声道:“哀家不是没有提示过你,为君者,天下为先,交谊次之。天子莫非到现在还不能明白?”见靖祯不语,又问他:“天子是不是已经找到了老九的下落?”
忽而目光一凛,齿缝中森然迸出几字:“那也不必留他了。”
帝王之术,他嘲笑。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刘福全出来传话,表示她出来。阿沅一想到太火线才与天子因为姐姐的是争论过一番,本身此时去请罪,无异于羊入虎口,内心不免有些七上八下。
行至殿外时,正瞥见刘福全和宜秋两个在廊下窃保私语,神采都有些严峻。阿沅上前屈膝行了礼:“刘公公好,宜秋姑姑好。”
太后嘲笑道:“天子的意义是,杨氏也想步穆氏的后尘?”
平常到了现在,该是叩首谢恩。阿沅双手接过了那镯子,倒是很久默不出声。
刘福全小声道:“京畿营副统领,卫瀚。”
阿沅道:“太后娘娘曾明令制止奴婢去往云台宫,奴婢却因一时挂念义姊安危,违背了太后娘娘的旨意。”
又听太后道:“恪亲王府将近完工,等四郎的伤好了,你就跟着他出宫吧。哀家看得出四郎固然尚且神态不清,内心是有你的。”她从胳膊上褪下一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交到宜秋手中,对着阿沅道:“这个镯子你拿去,你是哀家赐给四郎的,便当是哀家的情意了。”
太后扬眉,问:“亲信?是谁?”
氛围中是薄薄的檀香,阿沅恭敬地行了大礼,道:“奴婢给太后娘娘存候。”
刘福全游移了一会儿,回道:“这……主子也不晓得。不过太后娘娘派去的人返来讲,皇上的人马一向躲在暗处跟踪,想来并不会打草惊蛇。”
太后错愕,垂眸不语。
“那母后对儿子呢?是否也从无半分母子之情?”靖祯突然大笑,“倘若一日母后终究嫌弃儿子这个天子做得不好,是否也要另择明君?”
阿沅一夜未归,从云台宫出来,已是拂晓时分。她回到下处歇了一会儿,又怕太后见怪她偏见兰嫔,便换了一身洁净整齐的宫装,筹办主动去处太后请罪。
太后抽了一口水烟,那烟圈氤氲,垂垂消逝开来。过了半晌,才缓缓道:“你与杨氏姐妹情深,现在她怀着龙裔,身子又不好。今后你如果想去看她,只需奉告刘福全一声,便去吧。”
太后身边的宫人里,他们俩比之旁人向来驯良些,特别是宜秋,曾多次照拂于她。宜秋见她来了,嘘声摇了点头。阿沅会心,悄声问道:“谁在内里?”
靖祯一听,觉得太后只是纠结梅雪沉的位分,不由缓了口气道:“本来母后是为梅氏不平,怪儿子没有把事情说全。念梅氏救驾有功,晋其为嫔位,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不消等宜秋答复,只听殿内传来太后峻厉的声音:“不可,哀家毫分歧意!”
阿沅点头。现在姐姐有了孩子做倚仗,她也故意接管天子的情义,阿沅感觉本身在宫中或许已无牵挂,遂俯身诚心道:“奴婢情愿出宫。”
太后连声嘲笑:“好一个不偏不倚的天子!雪沉为救你身受重伤,至今还昏倒不醒,在你内心却只值个嫔位;而那杨氏腹中胎儿不过两月,便要封做贵妃。莫不是等她一日诞下龙嗣,这大周就要中宫易主了?”
靖祯身子一震,沉声道:“儿子并无此意。”
阿沅视线微垂,低首道:“太后如许体贴奴婢,奴婢感激不尽。”
“有动静了?”
靖祯看了她一眼,神采稍稍和缓,草草说了句:“朕晓得。”便回身走了。
阿沅双膝仍跪在金砖之上,道:“奴婢做错了事,还请太后惩罚。”
太后含笑看着他,那笑里带了一缕异诡的气味:“那庄亲王呢?罪妇穆氏呢?他们是否真正参与过毒害先帝一事,你我母子二民气知肚明。帝王路上,向来没有所谓伉俪、父子、兄弟。哀家觉得,天子睿智过人,应当早就看得清楚。”
此时莳香和宜秋都已进殿奉养,一个忙着端茶倒水,一个替太后点了水烟。她跪了一会儿,忽听太后淡然道:“起来吧。”
刘福全回禀道:“之前太后娘娘的人多次动手不成,果然是皇上派去了亲信在暗中庇护睿郡王。”
靖祯讶然:“母后安知……”他略一深思,想起那日在围场时卫瀚所说,睿郡王一行原是因着有人负伤才滞留在了边疆,忽觉恍然:“莫非是母后的人在追杀九弟?”
靖祯从长宁宫大步迈出的时候,阿沅正在廊劣等着去跟太后请罪。只见他面色阴沉,双拳紧紧攥起,像是在死力禁止本身的肝火。方才天子与太后的对话,她只听到了前半段,便觉得是因为太后不肯许杨慕芝贵妃之位,才让他如许气愤不甘,因而低声道:“皇上,姐姐并不在乎那些浮名。”
阿沅没想到太后不但没有难堪她,还竟这般通情达理,答应本身随便去云台宫探视。她不是一贯最忌讳姐姐的吗?莫非她已向皇上让步?
太后看着她这张酷似杨慕芝的脸,浅笑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旁的事情,哀家也不消多说。你姐姐在后宫一枝独秀,哀家是决然不会容忍你再成为天子的妃子。再说你的身份,也不能许给任何一个普通的王室后辈。以是不管你内心究竟想获得甚么,哀家能够断言,能跟着四郎就是你最大的福分了。”
太后问:“你瞧不上四郎?还是瞧不上哀家的镯子。”
太后冷哼道:“哀家早就推测,天子念在昔日兄弟之情,恐怕是下不了这斩草除根的决计,以是只能亲身替天子去做了。”
她走到纱橱前,颀长的珐琅护甲悄悄掠过一座铜鎏金观音坐像,幽幽道:“不过哀家也另有些事没有奉告天子。比如靖奂当日于仁德殿宣读伪诏之事,实在是哀家命人佯装冒死‘偷来’假圣旨给他。不幸他信觉得真,才肯替老五出头,做了这冤死鬼。”她腔调一转,声音俄然变得狠戾,“天子怜悯老九无辜,如何不想想你四哥当年不过才十三岁,争夺太子之位才方才有了些端倪,就被那贱妇谗谄,贬至庶人!他们何曾怜悯过那样一个孩子!”
太后拂手:“你也不必与我说这些客气话。自你进长宁宫以来,哀家冷眼看着,你虽出身卑贱,却也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哀家此时说要将你许配给四郎,你内心一定佩服。”
靖祯心中蓦地升起一阵寒意,连呼吸都有些发冷:“九弟与穆党谋反一事并无干系,母后为何不肯留他一条性命?”
太后嘲笑一声:“公然是个有点本领的人,难怪哀家派去的人都没讨到好处。”她顿了一顿,又问:“那卫瀚可与靖邺见过面?”
起先太后洋洋地歪在迎枕上,这会子端坐起来,面色寂然:“那日雪沉为救你性命不顾本身安危,天子也是看在眼里的,哀家自不消多说。杨氏有孕,天子要晋她得位分,本来也无可厚非。可本日天子来向哀家请封杨氏时,却绝口不提梅氏之功。如此厚此薄彼,未免太让人寒心!”
内里靖祯本来坐在太后近前,不由直起了身子,道:“本朝宫妃诞育皇子,循例乃是记大功一件。比方先帝时,穆氏生下祈太子后直接册封为皇贵妃。儿子不过是想晋封兰嫔为贵妃,并未曾违背祖宗家法行事,为何母后执意不肯?”
一提及这场夺嫡风波,靖祯才解开了心中多时迷惑。端亲王靖奂本来就是个忠诚矮壮之人,一贯也安于在封地得意其乐,又怎会俄然倒向庄亲王一边,参与矫诏谋位一事!本来竟是当时的章皇后暗中一手策划,借伪诏之名,动员朝中元老对抗庄亲王逼宫,从而替他剪去通往帝皇之尊的最后一道停滞。
阿沅忙道:“奴婢不敢。”
他和天子并不会晓得,除了所谓“帝王权谋”,太后另有不得不斩草除根的来由――穆氏晓得她太多奥妙……她沉吟半晌,缓缓道:“若卫瀚再敢插手此事……”
他说完,去暗觑太后的神采。
靖祯道:“母后言重了,淳于氏有嫡宗子傍身,怎会让中宫之位旁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