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蜃楼
沙鱼接连破空抛起，此起彼伏。轰鸣中“咯嚓”连声，那五艘大船摇摇欲覆，桅杆纷繁折断。
被那山岳般的无形巨力腾空压顶，许宣、小青体内有如翻江倒海，连气也透不过来，经脉更是剧痛如裂，火烧火燎，惶恐震惊，实难以言语形貌万一。
却不知这“两仪雷剑”本来就是要激化童男童女体内的阴阳之炁，和合雷霆，方能炼出无坚不摧的气剑。
许宣心中怦然剧跳，血脉贲张，一时候竟恨不能将她紧紧搂住，尽情垂怜……此念方起，蓦地又是一凛：性命攸关，父母死生未卜，本身竟然生此不堪之念，又与牲口何异！耳根如烧，羞惭欲死。
王文卿叹道：“伯仁虽非你所杀，却因你而死。许府高低几百条性命，灵萼兄岂能这般轻松推辞洁净？许公子想要掀翻宋廷，为父母报仇，只需插手我大金便可，又何必认贼作父，与你沆瀣一气？”
许宣只觉真气突入丹田，如涡轮怒转，衣裳猎猎鼓励。
几在同时，王文卿厉声大喝：“三剑既毕，情分俱了。是生是死，各安天命！”剑雨缤纷，跟着“太一雷兵”飓风似的飞旋怒卷，轰然斜撞在那两道炽光上……
小青“啊”地一声低吟，脸颊晕红，发丝乱舞，被那变幻莫测的霓光映照，眼波恍忽迷离，越显娇媚。
林灵素哈哈笑道：“王娘子，就凭你门下这帮废料，也敢妄称五行剑阵？老子让你们瞧瞧甚么才是‘五色神霄，阴阳雷电’！”左手在许宣肩上一带，双掌连发，沿着他督脉诸穴疾拍而上。
惊哗声中，一排巨浪囊括打来，那巨龙顿时又如波光摇碎，涣散无形。
暴风怒啸，呼吸如窒。
许宣不由自主地旋身飞转，与小青四掌连击，光浪一鼓，经脉内的真气顿时如双江奔汇，冷暖融会，仿佛刹时与她并为一体，飘飘欲飞。
四周海沸波掀，构成庞大的旋涡，鲨群穿越其间，不时被抛甩而出。有的破浪冲起，撞落在大船的船面上，甩尾乱蹦；有的被气波、剑光扫中，顿时血肉横飞，碎如齑粉。
如此电闪雷鸣，循环几次，半晌间四周竟呈现了诸多见所未见的怪兽、奇景，不等回过神，便又蒸发泯没，不留半点形迹。
“嘭嘭”连声，大浪如倾，葫芦猛地撞落在海面上。暴风割面，四周乌黑无边，那山岛、礁石刹时竟消逝得无影无踪。
又听林灵素传音喝道：“小子，你爹娘死没死还不必然呢，别让这狗贼扰乱了心智！凝神聚意，贯气入顶！”口诀越念越快，真气澎湃怒涌，沿着丹田、玄窍、脊柱、泥丸宫……豁然贯穿，直欲炸将开来。
绚光一鼓，猛地炸散成万千道霞光。许宣、小青齐齐一晃，喉中腥甜狂涌，若不是林灵素与李少微死死抵住他们的后背，早被那狂飚似的气浪撞得不知飞到那里去了。
正自骇异，闪电复起，左火线海面俄然又冲起一条长近百丈的青鳞巨龙，瞋目灼灼，张牙舞爪，吼怒着朝世人猛扑而至。
葫芦“格格”作响，竟迸出几道纤细的裂纹。
又听王文卿道：“灵萼兄，你收的这位门徒是那临安仁济堂的许小官人么？你害得他满门抄斩，父母被凌迟于市，他竟然还肯拜你为师？也只要中间这等无情无义之人，才收得这般不忠不孝之徒……”
许宣听在耳中，迷含混糊地一阵怅惘，暗想：“不知这蜃景中的女子是谁？若不是经历了极其悲伤之事，又如何吹得出这么孤单的曲子？”念及本身，更是戚戚感念，说不出的郁堵难过。
那夜青羊宫内，林灵素恰是与他齐诵此诀，表里感到，突破了乾坤元炁壶的桎梏，许宣虽愤怒顺从，舌头却受那“回声虫”差遣，不由自主地随他念诵：“……玄窍元始，无孔之笛，风火云雷，五气聚顶，三十三天，神霄太一……”体内真气如狂潮掀卷，重又向头顶泥丸宫涌去。
他胸口如重锤猛击，蓦地一震，这女子与白姐姐好生类似！
那“两仪电剑”的庞大炽光在上空滚滚交缠，吞吐不定。四周乱剑飞舞，残暴如霓霞，卷引着姹紫嫣红的云层缓慢飞旋。
王文卿衣袖如流云卷舞，“噗噗”连声，拂尘的每一根银丝都如钢刺般炸飞而出，腾空聚合飞转。空中剑光随之穿越闪烁，环抱着那两道炽光层层叠叠地往下冲来，越转越快，轰鸣如雷。
“轰！”
林灵素、李少微抵住两人后心，齐声念诀，喝道：“我心宇宙，万象无极，六合两仪，五雷合一！”
世人失声惊呼，许宣心中亦猛地一紧，复苏了大半。
她迷含混糊地想，本来这小色鬼竟长得这般姣美。脸颊滚烫，胸喉如堵，情不自禁地收拢十指，将他紧紧握住。
林灵素传音喝道：“小子，死光临头，还敢胡思乱想！”将真气滚滚传入。许宣一凛，仓猝凝神念诀。
又是一阵震天彻地的雷鸣。天海骤亮，火线鲸波中俄然呈现了一座庞大的金色岛屿，峭壁摩云，怪石竦立，四周尽是整齐兀立的乱礁，眼看就要与船舰、浮板迎头相撞。
“霹雷隆！”
闪电狂舞，上空那两道阴阳炽光银焰暴涨，掀得四周剑雨离甩，霞云迸飞。海面惊涛如沸，旋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闪电狂舞，许宣头皮一麻，衣衫蓦地涨鼓如球，身不由己地盘旋飞起。小青长发冲天倾摇，尖声大呼。
天海蓝紫，波澜如倾，漫天浓云俄然炸散如绚艳烈火，层层叠叠地喷卷开来，映得遍海五光十色。
闪电如火花，如银树，不竭地汇入光柱，又不竭被四周的剑光抽吸飞离，夭矫闪烁。
世人又惊又奇，转头四顾，一时候竟忘了相斗。有人恍然大悟，叫道：“是了！这是海市蜃楼！”
笛声婉转委宛，在这雷鸣风波入耳来，断断续续，似有若无，更加分不清是真是幻。
小青指尖酥麻如电，直传心间。面前天旋地转，统统都成了素净非常的桃红色，就连许宣的脸容也镀上了灿灿的金边。
但奇特的是，这些蜃景都呈现于阴沉无风的白天，彻夜暴风暴雨，雷电交集，为何竟会瞧见？若仅是蜃景，又为何听得见那些怪兽吼怒之声？
许宣正值少年，血气方刚，被阴阳二炁所激，有此欲念再也普通不过，越想压抑，反倒如滚油浇火，更加熊熊窜烧起来。
那五艘大船亦如飘萍似的在涡流里飞转，众金兵早已跌跌撞撞地躲入舱中，缩头不敢出。
许宣小时便曾听府中门客说过，行于戈壁、海上，常常会晤到绿洲岛屿、亭台楼阁之类的幻象，看似触手可及，却始终求之不得，相传都是由蜃怪所吐之气集结而成。
当是时，雷声隆隆，漫天霞云俄然如胭脂洇散，又变成了一幅傍晚的绝美图景。
天海骤暗，蜃气突然消逝。过了一会儿，幻景再度呈现时，那白衣女子已骑乘凤凰，回旋海上，与先前呈现过的那条青鳞巨龙穿越激斗。
夕照朝霞，遍海金光，岛崖上站着一个白衣鼓励的女子，发丝飞扬，横吹长笛。上方凤凰回翔，啼鸣呼应。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死了？爹娘当真已经死了？耳边轰雷狂奏，如重锤般猛击心头。顷刻间金星乱舞，体内真气岔乱相冲，憋闷欲爆。
凤凰俄然尖声长鸣，那女子放下笛子，转头望来。
遥遥上望，就像是无数条白龙环抱着擎天巨柱，在霓云火海间吼怒高涨，绚丽而又可骇。
脸容五官虽不尽不异，但映染着这灿灿霞光，那眉眼、那神情，多么像那天傍晚、成都廊桥之上……
那千百条银蛇似的电光狂乱奔窜，纵横交叉，刹时交汇成两道庞大的炽光，朝着他们头顶霹雷撞至！
许宣晕晕沉沉，又是悲骇又是疑惧，象是做着一场如何也没法醒来的恶梦。四周惊涛叠涌，环绕着他颠簸扭转。每一波澜，每一声浪，仿佛都化作父母的音容笑容，让他卷溺其间，没法呼吸。
轰鸣声中，只听林灵素森然大笑道：“暗害他爹娘的乃是那姓赵的狗天子，和老子有屁干系？老子和他同仇敌忾，收他为徒，就是要帮他报仇雪耻，掀翻这狗屁宋廷！”
羽士们则次第盘腿而坐，蜿蜒如太极鱼，一手抵住前人后背，一手捏诀，把握飞剑。
许宣心肺憋闷欲炸，皮肤也如波浪般簌簌起伏。现在存亡一线，只要稍有松弛，就算不被那气浪生生压爆，也必将叫乱剑穿射而死。当下撇开统统邪念，凝神念诀，苦苦强撑。
当是时，王文卿的第三剑又已攻至。巨浪狂飙，“太一雷兵”劈在十丈开外，将葫芦震得冲天飞起。
心念一分，真气立时岔乱，身子猛地往下一沉，“嘭嘭”连声，乾坤元炁壶竟裂纹飞迸，海水从裂缝里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