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姐妹
牡丹闻言微诧,面色难堪地昂首看孙氏,却见主母微微点了点头,说,“照明姐儿叮咛的做便是。”
北风吹过,这四个字如同一把尖刀,又深又重地扎进每小我心头。几个丫环婆子面面相觑,眼神中都有些闪动的意味,半晌不知如何作答。正纠结彷徨,一道金饰的奶嗓子却道,“母亲多虑了。您是江南孙家的嫡女,父亲不是没脑筋的人,断不会做出那样的荒唐事。若然,莫说外祖父母,女儿也头个不饶他!”
这哪儿还得了呢!孙芸袖神采大变,慌镇静张几步上前,柳眉倒竖,心头又慌又气,责问范氏道,“究竟是如何回事?”
她任母亲牵着往前走,小小的羊皮靴在雪道上印下两行浅浅的印子。抬眼望,院中有奴婢扫雪,竹枝滚成的扫帚哗啦啦从雪地上拂过,斯须便清出一条青石板长道。
她仰着小脸儿瞧着四女人,树上的小女人不过十三的年纪,挽双髻,一身邃密打扮,阳光扒开云雾照在她身上,熠熠仿佛能发光。
“大寒了,气候也愈发冷,迟早会冻坏的。”她怀里揣着暖炉,两只小手捧着暖烘烘的,浑身高低没感觉涓滴凉意。然一众二等下的仆妇便分歧了。
这副模样那里有半分王谢闺秀的贤达?孙氏大怒,广袖袍子一甩带起阵风,叱道,“我看你是要气死我!”接着一顿,极力平复一番又说,“好好,我是管不住你了,等你父亲返来,你自去请他管束吧!”
华姐闻言瘪了瘪嘴,却还是硬着嘴不发一言。
牡丹俯身低首,道,“七女人。”
原是四女人赵华珠的乳娘范氏。大冷的天儿,范妈妈却急得满头大汗,一劲儿拍着大腿道,“华姐儿,妈妈求求您了,从速下来啊!这如果摔了碰了,奴婢可如何向侯爷和夫人交代啊!”
牡丹点头,这才压着碎步一一去同扫雪的仆人知会。是时听得背后丫环婆子们窃窃奖饰,林氏含笑由衷道,“到底是母女,明姐儿不但承了夫人的羞花面貌,就连这副善心肠都像足了夫人。”
孙芸袖眼中萦忧色,苦笑着沉沉感喟。嘴笨的人实诚,说的才常常是实话,这侯府,能对她说上一两句实话的人未几了。前有柳氏恃宠而骄,后有白氏后代双全,侯爷的心早便不在本身身上了,她不肯认,却又不得不认。因沉声道,“我已不希冀侯爷转意转意了,只盼侯爷莫过分度,如果传出‘宠妾灭妻’的风声,那可就不妙了。”
宠妾灭妻?
明珠心头回想着,又歪着小脑袋朝孙氏道,“母亲,七王殿下但是已经北上出征了?”
心头忖着,明珠嘟了嘟小嘴,叮咛道,“天寒地冻的,雪也不必扫了,让他们都下去歇着吧。”
脖子模糊传来温热,明珠一张脸皱巴成了个小包子,两只小手捧起孙氏的脸,替她揩去了眼角的泪花儿,定定道,“母亲不哭,女儿必然会好好庇护母亲,不让任何人伤害您。”
孙芸袖原还笑着,闻声却犹似被牵动了愁肠,低声叹道,“心善也不见得是桩功德。这侯府大宅深似海,心愈善,只怕会愈不好过啊。”
思考着,她拿小手扯了扯孙氏的衣袖,软软道,“母亲消消气,四姐姐人没伤着便是天大的幸事了,您就别指责她了。”说着声音压下去,低低道,“如果轰动了父亲,只怕要教闲人平白看我们笑话了。”
这话倒是戳中了孙氏心窝子。她抿唇忖了忖,暗道是这么个理儿,本身的亲闺女,经验是一回事,教外人笑话便是另回事了。揣摩着便又点头,“还是明姐儿想得殷勤。”接着叹着气看一眼华珠,“还不起来?”
见了夫人,范氏早吓得神采发白,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了地,一劲儿哭道,“回夫人的话,今儿早上四女人非要放鹞子,奴婢们拦不住,只好由着。谁知方才风大,鹞子断了线挂在了树上,四女人趁着奴婢们不重视,便爬上去了……”说着狠狠抽了本身一大耳刮,抽泣道,“是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高门府宅里端方森严,主子也分三六九等,模样好的机警的,比方芍药流穗,能近主子们身服侍,便是府上的一等丫环,月俸用度样样都好。可再往下,景象便大不不异,劣等丫环仆人的日子难过,常常一个汤婆子便要熬过全部寒冬。
正揣摩着,一旁的牡丹却又开了口。那丫头年纪不大,尚是副纯至心机,见孙氏神伤便安抚道,“夫人莫恼,那柳氏不过一个窑姐儿,仗着年青些罢了,您才是侯爷心中挚爱。”
白氏尚好,如何说也是个官宦女,可那柳氏呢?一个青楼女子,父亲不但将人娶了返来,乃至还各式庇护,更是因为柳氏萧瑟了母亲很多。明珠悄悄咬牙,上一世,柳氏仗着父亲疼宠频频作威作福,她重活一遭,再容不得那狐媚女人猖獗!
一双母女正说着话儿,前头不远却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惊乍乍呼天抢地叫喊道:“我的小祖宗,这可使不得!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范氏哭哭啼啼,只盼望着四女人能完无缺好地从树高低来,不然有个好歹,只怕不是罚些月钱就能了事的……
正说着,华珠已经麻麻溜溜地下了地。她仍旧是满脸的无谓,小手掏了掏耳朵,终究在范妈妈的表示下朝孙氏跪了下来,随口道,“女儿知错了。”
华珠听着底下闹腾,终是回了头,清丽小脸上显得颇不耐烦,“原还稳妥着,母亲与妈妈再嚷几句,我一吓,指不定可就真摔了。”说完转头,兀自取了鹞子便缓缓下树,姿势安闲纯熟得很。
这头孙氏已经带着明姐儿过来了,一行人脚下步子不敢停,吃紧穿过垂花门上了檐廊。熙攘人声渐近,世人抬眼一看,俱是面色大变――四女人华珠帮手脚并用地往一颗老树上爬!
边儿上月兰含笑开口,“也难怪呢。七王殿下美冠京华,‘美女’的名号我们大越那个不知,那个不晓。明姐儿年纪虽小,敬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探听探听也不敷为奇。”
见母亲松下口,明珠暗舒一口气,赶快迈着一双小脚畴昔搀扶四姐,小脸上笑盈盈的,“天冷地凉,四姐姐从速起来吧。”
明姐笑盈盈地正要开口,凌风寒梅院那头却疾步走来一个娟秀丫环,神采间极其恭敬,福身道,“夫人,表女人至了。”
“……”赵华珠瞥了眼面前的幺妹,面上可贵地勾起一丝笑容,“谢了。”
话音落地,一世人都有些骇怪。心道四女人恶劣成性,畴昔也时有出错,却从未曾闹腾到侯爷那儿去。夫人说这话是被气急了,侯爷脾气一贯刚强难通,如果见怪下来,可真有四女人受的哩。
话说这,范妈妈心头倒是叫苦不迭。赵氏有四女,偏生这四女人是个魔星,打小言行怪诞不提,性子也一等一凶暴恶劣。清楚诞育王谢,倒是个不知诗书礼节为何物的,上房爬树屡见不鲜。这也不是头回了,华姐九岁那年跟着夫人一道回娘家探亲,歇脚时下河摸鱼,夫人发明大怒,抽了她耳刮不说,还罚了她三个月的月钱。
话方毕,林氏便狠狠一记眼刀剜了畴昔,骂道,“该死的蹄子,柳氏是个甚么玩意儿,那里值得夫人多虑?自作聪明的东西,再胡言乱语,细心你的皮!”接着便悄悄打望主母,略皱了眉安慰道,“丫环嘴笨,夫人莫往内心去。”
真是个孽障!孙氏一张玉容气得乌青,抬起脖子朝树上急道,“堂堂侯府令媛,如许不懂礼数,成个甚么体统!”一面叮咛边儿上几个别健小厮,说,“去,把四女人给我捉下来……细心着点儿,磕了碰了,叫你们都雅!”
孙芸袖微怔,垂下眸子一看,只见明姐正仰着小脑袋看本身,晶亮的眼儿神采刚毅,灵动得教人不敢逼视。她胸中一暖,立即将女儿抱进怀中紧紧搂着。她的明姐儿自幼便比令几个姐儿爷儿懂事,心机小巧剔透,实在令人欣喜不已。
真是个傻丫头,十一岁的孩子,拿甚么庇护她呢?不过这份儿情意难能宝贵,孙芸袖破涕为笑,她拿巾栉掖了掖泪,捏了捏明姐的鼻子,暖和的柔荑紧紧包裹住女儿的小手,“好,母亲信赖幺宝。”
循声朝上看,却见一株积了厚雪的老歪脖子树,叶子都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被积雪压得略微变形。枝干上挂这个孤零零的燕子鹞子,被风一吹飘飘摇摇,看上去很有几分不幸。
孙夫人微怔,一面牵着明姐的小手往屋外去,且掩口而笑,打趣儿道,“七王殿下北上御敌已逾四载,你这小丫头问这个做甚么?”
明珠在边儿上看得有些焦急,四姐姐的性子最是倔强,你同她软,她便给你好神采,如果硬碰硬,那她绝没有低头的事理。
“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小丫环就爱碎嘴子,七王殿下多么人物,也是等闲能在背后私议的么?”话说是呵责,孙氏面上却仍旧含笑,完了转过甚叮咛流穗,道,“表女人约莫中午将至,你去各个院中知会一声,可千万莫有疏遗。”
天儿太冷,仆妇仆人们俱是冻到手僵脚硬,一个个时不时便对搓着双手呵气顿足。明姐儿眼里瞧着,心头生出些怜悯,因招手唤来跟在一旁的丫环。
“听听这是甚么话?这小孽障!”孙氏气得直喘气,朝边儿上的婆子道,“女则想是白读了,还待两年便要及笄,我看哪个敢要她!”
流穗垂首应是,遂旋身而去。时价夏季,纷繁大雪已休,天儿却也算不上和缓。明姐身上裹了件浅粉云锦小披风,领子的处所是圈儿白绒绒的狐毛,愈发衬得那张小脸儿灵动敬爱。
话中有话,暗含神伤,直听得明珠心头大动。母切出身高户,面貌品性都百里挑一。彼时京中也曾大家载誉,说承远侯与夫人郎才女貌,鹣鲽情深,是对儿大家羡慕的恩爱伉俪,可又如何呢?闺秀不比狐媚子有勾人手腕,父亲还不是纳了两房妾侍?
明珠听了眼角一抽,也不辩驳,只是呵呵干笑了两声。
耳边上一通闹闹哄哄,听得明珠有些无言。她重活了一次,以是晓得这个四姐姐不但不会伤着碰到,将来的命途也是羡煞旁人。婚配予皇族萧家,嫁的是大名鼎鼎的乐府才子,宣王萧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