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幽灵船
小桃把下巴支在酒楼的窗台上,痴痴看着江上风景。她从小糊口在山里,见惯的都是些清浅狭小的山溪河道。人生头一回见到如此阔大的江面,如此多的船只,如此波澜壮阔的风景,她第一次感觉肚子里的墨水不敷用。只恨之前没有好好跟灵犀姐姐学诗,关头时候竟然没有质料能够拿来掉书袋。满心的冲动和镇静涌到嘴边,只挤出一句干巴巴的感慨:“哎呀,太壮观了!”
小桃吓得一颤抖,赶紧回过甚来,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生得红光满面、颊丰腮肥,若不是脸上堆满了肝火,倒有几分像弥勒佛。那男人长着一双老鼠般精光闪动的小眼睛骨碌碌乱转,射出锋利刻薄的目光,毫不粉饰地上高低下打量着他们。小桃感觉那目光像匕一样,刺得她浑身不安闲,忍不住说道:“甚么叫随便乱闯,我但是付了钱才上船的!”
羽士不紧不慢地斟了一杯酒,清酒泻入杯中叮咚作响,其他两人都不由得屏气静息,等候他的回话。却见他将酒杯挪到唇边饮了一小口,昂首望向窗外,极黑极亮的眸子里隐映着远处粼粼的波光,用明朗平和的声音说道:“道家以为万物归一,水从天而降,会聚成河道陆地,又通过雾气蒸腾回归到天上。这本身就是一个循环来去的过程,无所谓获得,也无所谓落空,固执的不过是民气罢了。”
“甚么?你们也在我船上租了房间?!”中年男人叫得更响了,浑身的绫罗绸缎跟着他的号令跳骂哗哗作响,“岂有此理,我必然要治刘全的罪!他如何能随随便便让一个游方羽士上船,另有一个小乞丐!”
“哎呀,本来是白马寺新主持智明法师!”船长刘隆裕先反应过来,赶紧迎上去连轮作揖,“您能搭乘鄙船,但是鄙人前辈子修来的福分呀,快快随我来,我会给您安排一间最好的客房!”
“赤甲白盐相向生,丹青峭壁斗峥嵘。千江一线南溪郡,万里孤帆戎州城。”在一旁摇摆着脑袋做慷慨吟诗状的年青人叫王白甫,年约二十五六,生得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以风骚才子自夸,不过在小桃眼里,他除了嘴皮子比较溜、会讲些平常人听不懂的大事理以外,实在没甚么值得称道的,并且智商也令人堪忧。
暖和规矩的浅笑变成了奉承的咧嘴笑:“哎呀,鄙人不知王公子在此,失敬失敬。”
看着王白甫鱼儿一样不竭张合的嘴巴,小桃感觉本身的头疼得更短长了。
他俩是在戎州城外一家露天茶摊里碰到他的,当得知王白甫已经预订了船只,筹办前去中原谋份幕僚的差使以后,羽士用几句故弄玄虚的“妙言警句”令王白甫一见倾慕,不但和他们结伴随行,更主动提出承担盘费,帮他们乘船前去千里以外的鄂州。如此易于被骗被骗,除了智商有题目,也能够看出他比较有钱。想到这里,小桃强忍住一个白眼,朝王白甫暴露朴拙有害的笑容,嘴唇上抹了蜜似的夸奖道:“还是白甫大哥有学问,的确是出口成章呀!”
小桃做了个鬼脸,从王白甫镇静不已的神情里,她能够想见这又将是一场没完没了的论辩――王白甫把它叫做甚么来着?“清谈”。她的头开端痛了。
“哦~~”刘隆裕嘴巴张成了“o”形,再次看了看羽士和小桃,此次他的目光暖和多了。“既然是王公子的朋友,天然也是刘或人的朋友,自当好好接待,好好接待。”
天气垂垂暗淡下去,大师都回到各自的舱房里。透过局促的舷窗,船埠四周和更远处的街道仿佛大地上的星空,黑暗里燃着无数或喧闹或孤单的灯。江面微微颤抖,沙船伴跟着波澜微微摆动,汩汩的水声仿佛一支催眠曲,和顺地送人们进入各自的梦境。
船长忙着接待高朋,竟然忘了和其他客人告别,倒是那和另有规矩些,朝世人微微颔,双手合十又鞠了一躬,这才跟着船长拜别。三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候都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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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尚早,沙船还没扬锚动身,船面上挤满了搬运货色的伴计。王白甫先领着羽士和小桃找到管家,为他们付费另租了一间舱房,以后便领着他们在船上闲逛。船共有三层,大大小小的舱房二十余间,大多数舱房堆满了各式百般的货色,空出来的舱房就租给乘船的客人。顶层的船舱是建在船面上的,大门上了锁,传闻是船长的寝室、书房和待客堂。王白甫向两人先容,这艘沙船的船长刘隆裕是扬州驰名的富商,平生最好附庸风雅,房中不知汇集了多少珍宝文玩,很值得一看。小桃听了,便凑到门缝前筹算瞧瞧内里的气象,俄然听到前面传来一声峻厉的怒喝:“那里来的不懂端方的野小子,竟敢在我的船上随便乱闯!”
“恰是家父。”
两双眼睛齐齐看向了她,羽士如墨的眸子里微微含笑,王白甫则是一脸不敢置信的神采。他张大了嘴巴,镇静地叫道:“天哪,果然是人不成貌相!小桃mm一席话,当真为王某点醒了迷津!……”
小桃扑哧笑出声来,嘴上虽不说甚么,内心却非常附和。方才与和尚擦肩而过,不过刹时的工夫,他的面庞却仿佛烙印普通令她印象深切。这是一张令人难忘的脸:颀长的眉,微微上挑的凤眼,瞳人微微蓝,为他清澈如晨露般的目光增加了几分诡秘和通俗;矗立的鼻梁下,纤薄的嘴唇仿佛用刀削成,勾画出一条刚毅而冷酷的直线。他给人的感受就像初冬的一道轻风,清冷彻骨,但并不残暴,反而让人有种醍醐灌顶的清爽警省。回味着他的模样,小桃忍不住想:或许传说中的佛陀就是这般模样吧。
半晌,王白甫率先开口:“好斑斓的和尚!”
小桃狠狠白了他一眼,羽士则含笑点了点头:“多谢。”
小桃出的尖叫声几近震破了别的两人的耳膜。
“船长客气,”王白甫笑着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羽士和小桃,“这两位是鄙人的朋友,我已经帮他们订好了房间,有叨饶之处还请船长包涵。”
以后是长久的沉默,三人正筹算告别满脸难堪的船长回舱房歇息,俄然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从船面入口处传来,不约而同地转头去看。伴跟着脚步声,一顶浅灰色尖顶斗笠呈现在入口处,紧接着是一张清癯惨白的脸庞,苗条的脖颈,削瘦宽广的肩膀,矗立的背,瘦长的双腿。一个边幅清秀的年青和尚呈现在船面上,素白的僧袍伴跟着他妥当而轻盈的法度悄悄飘荡,被傍晚的阳光照成了浅金色。他徐行走到世人面前,双手合十鞠了一躬,说道:“贫僧法号智明,正要前去洛阳白马寺,可否请贵船载贫僧一程?”
船埠上停靠着很多船只,有款式简朴朴实、船面上堆满渔捕鱼篓的渔船;有巍峨威武、防备周到的楼船;也有多桅多帆、方头方脑的沙船。此中一条沙船体型庞大,船头高高翘起,上面还雕镂着一只瞋目圆睁、呲牙咧嘴的狮头;广大的船面上立着高高的桅杆,乌黑的船帆高低垂起,就像一只展翅高飞的红色大鸟,让人不由得对其生出几分畏敬之心。看着小桃尽是神驰等候的眼神,王白甫对劲地呲牙一笑:“喏,这就是我们的船。”
“我不是――”小桃恨不得冲上去给男人一拳,却被羽士拉住。他朝小桃眨了眨眼,又朝王白甫努努嘴。后者会心过来,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彬彬有礼地向中年男人拱手作礼:“鄙人锦州城王白甫,是贵宝船的船客,敢问尊驾但是贵船船长?”
吃饱喝足了,三人出门逛街。南溪郡原名戎州,位于金沙江和岷江交汇之处,是由川南入中原的必经关键。这里风景娟秀,贸易繁华畅旺,大大小小的商店集市看得人目炫狼籍。三人边走边逛,小桃又往肚子里填了很多风味小吃,来到船埠时已经撑得快走不动了。
过了不知多久,黑夜褪去,天涯微微暴露白光。在世人还沉浸在梦境中的时候,勤奋的船工们已经开端一天的事情,趁着微薄的曦光将大船驶离了船埠。江水汩汩东流,永不断歇地摇摆着度量里的船儿,将它们送向未知的远方。那边,又会有甚么等候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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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午后,乍暖还寒的时节,阳光伴着暖风吹拂大地,一点点遣散压抑在人们心中的萧瑟和阴霾。街道上车马行人渐多,小贩们忙着用最新式的商品吸引主顾,叫卖声从街头到巷尾练成了熙熙攘攘的一片。不远处船埠上人来人往,宽广浩淼望不到边沿的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穿越来回,高低垂起的船帆被阳光照成浅金色,映着江面上浮动着的点点波光,远远看去如同瑶池普通,令人浮想连翩。
“水就是水,那里有这么多事理可讲?”趁王白甫还没说话,小桃从速打断他,“甚么‘逝者如此夫’啊,‘万物归一’啊,不过是人们强加给它的罢了。就算没有这么些大事理,水还是会往东流,天上还是会下雨下雪,因为这就是它们本来的模样啊。”
中年男人微微一怔,仿佛想到了甚么,脸上肝火冲冲的神采刹时熔化成了一个暖和规矩的浅笑,向王白甫行礼笑道:“鄙人扬州刘隆裕,叨教王公子与原上州刺史、王昌王司马是甚么干系?”
“哈哈,过奖过奖,王某愧不敢当啊。”王白甫笑得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缝,实在看不出“愧不敢当”的模样。小桃忍不住在内心又翻了几个白眼,赶紧扭过甚持续赏识远处的江面,只听王白甫意犹未尽地说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此夫,不舍日夜。’奔腾不息的光阴恰如这滚滚江水,义无返复地向东流逝,实在令人感慨生命的长久和不成反复。不知张师父是否和我有一样的观点?”
“这和尚并非平常之辈。”羽士淡淡做出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