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候君亭(1)
“不过是举手之劳,公子不必客气。”婷婷再次欠身,此次是为了翻开案上的食盒。不成制止地,他们又触到了她微凉光滑的肌肤。“船里备了些小菜,两位公子若不嫌弃,就随便吃些填饱肚子吧。”
“鄙人,鄙人欧阳清,这是我的老友章子建。”白袍墨客俄然开口,“敢问蜜斯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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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不知从那里飘了过来,幽幽的箫管,嘶哑的古琴,一声声都像在人的心弦间拨弄。女子的脚步好像大食歌姬的跳舞,像是一朵会走动的红云。红云降落到两人中间,纤长的手指划过欧阳清起伏不已的胸膛,柔嫩的嘴唇切近章子建炽热烫的耳朵。
此亭非彼亭。这座亭子清楚比本来要高大宽广很多,亭柱漆成刺眼的大红色,其间吊挂着粉色的纱帘,随风摆舞间开释出阵阵香气。座凳变成了乳红色,上面搁着坚固丰富的绣花坐垫。亭中间是一张很大的大理石圆桌,上面摆满了各色珍羞。两人呆愣地望着本技艺中的银杯,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红衣女子在大理石圆桌的另一边出媚人的轻笑,迈着猫普通轻柔魅惑的步子向两人走近。
有酒,有菜,一荤一素。她端起酒杯,送进两人手里,看着他们带沉迷醉的神情一饮而尽。场景再次转换,两人展开眼睛,现本身仍然站在驿亭里。
“公子,这不恰是你想要的么?”
女子昂首看他一眼,秋水般的眼眸似笑非笑。“奴家奶名婷婷。”
从亭梁间落下的感喟声如同雪片一样打在他们身上,亭子里的阳光消逝了,氛围酷寒砭骨。两人惊骇地转动眸子,模糊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从亭顶缓缓降落,以后便是完整的暗中。
欧阳清栽倒在地上,大汗淋漓四肢虚软,他已经没有力量站起来了。女子媚笑着走近,向他俯下身子,伸脱手近乎爱抚地摩挲着他的脸,锋利的指甲划破了他的皮肤。很疼,欧阳清鼓起最后的勇气望向女子刻毒无情的眼睛,颤声问道:“为甚么?”
伴跟着一阵对劲的笑声,女子的身材如同烟雾一样消逝了。章子建丢掉长剑,徒劳地捂住破裂的胸膛,想要用双手弥合裂开的伤口。但是他紧接着瞪大了双眼,不成置信地看着女子的手伸进胸膛的伤口,像取出罐子里的糖果普通,一把扯出了他的心脏。鲜血如泉水般喷涌四溅,到处满盈着铁锈般的甜腥气味。
她从未分开过这座亭,白日她就缩在亭梁间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睡觉,待到日沉西山、傍晚来临,她便溜出藏身的处所,坐在亭子里看着天空垂垂变成通俗的黛青色,玉轮和数不清的星星像远处的灯笼一样6续扑灭,河水从乌黑到浅灰再到灰黑,最后统统都变成了化不开的玄色,仿佛一块沉甸甸的幕布蒙上她的眼睛。
紫袍墨客连声自责,拾起搁在角落里的行李筹办赶路,却现火伴目不转睛地盯着火线某处,便顺着他的目光看畴昔。昏沉的暮色中,亭前河道宽广的水面好像一条深灰色的丝绸织成的带子,两岸蔓生的蒲草则是随风轻摆的流苏。不远处响起轻柔的水声,一条乌篷划子从苇丛深处缓缓驶来,船头亮着一盏大而圆的红灯笼,在垂垂加深的夜色中显得分外明艳而招摇。两人不出声地看着乌篷船垂垂驶近,坐在船头的纤细身影也越来越清楚。
提起桌上的酒壶,斟满两人手中紧攥着的空杯,含着暴虐的笑意看着他们板滞地将酒送进喉咙。“那就纵情地享用吧。”
这亭叫候君亭,是一座单檐歇山顶六角驿亭。玄色的檐角夸大地高高翘起,仿佛伸开的乌鸦翅膀;深灰色的大理石立柱,浅灰色的水磨石英人靠座凳及凳撑,以及芝麻灰的花岗岩空中和台阶,让整座修建看起来灰蒙蒙的,实在算不上起眼。亭子前面背景,一条火食希少的驿道自北向南从山脚下颠末,在亭子前转了个弯,又消逝在连绵起伏的群山深处。亭前有一条没驰名字的河,河水清浅,两岸长满了娟秀矗立的芦苇和姿势窈窕的蒲草,但是很少有船只颠末,是以这山净水秀的美景也很少有人赏识,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固执而徒劳地斑斓着,正如同样斑斓却孤傲的她。
她站在驿亭中间,低头打量着两个瘫倒在地不省人事的男人,目光在阿谁白袍墨客清秀的脸上逗留了稍长的时候。很久,唇角浮起一抹魅惑而刻毒的笑意。
她饶有兴趣地透过亭顶的裂缝打量着从远处走来的两个男人,晓得本身又有了新的猎物和玩具。一股嗜血的**从胸口处冉冉升起,让她半透明的轻飘躯体如风中秋叶般颤栗不已。
她并非没有想过分开这里,去看看亭子内里的大千鬼界,或是像其他幽灵一样去投胎转世,但是她没法分开。只要她分开驿亭,不管往哪个方向走,要不了多久就会现本身又不知不觉回到了这里。厥后她学会了自我安抚:作为一个记不起前尘旧事、乃至不晓得本身名姓的孤魂野鬼,她起码不消像其他野鬼那样四周流落,一不留意就被鬼差或多管闲事的羽士收走。今后她便放心肠留在了驿亭里,一只孤傲的鬼守着一座孤傲的亭,如此又是很多很多年。
“这里荒郊僻野,我们正愁无处投宿,多亏婷婷蜜斯美意帮手,鄙人,鄙人不堪感激。”
美酒醉人,音乐醉人,都比不上女色更加醉人。欧阳清和章子建目光迷离,接二连三地将手中的酒杯斟满再倒空,在酒精的刺激下身材摇摇摆晃,痴醉而贪婪地盯着女子跟从音乐款款起舞,柔嫩的腰肢如狂蛇般扭动,乌黑的丝如流云般飘荡,盈盈的双眸如水波般开释出动听的娇媚。女子跳舞着走到章子建身畔,狎昵地倚靠着他健壮的胸膛,感受着内里如春雷轰鸣般的心跳。她抬开端,迎上向章子建痴迷的目光:“公子,你喜好我吗?”
这是一名美得刺眼的年青女子,身着一袭红衣红裙,白净的面庞在灯笼的晖映下好像盛开在水面上的一朵鲜艳的芙蓉花,射出令人目炫的艳光。她放下船桨,任由划子缓缓靠上亭脚下的石阶,对亭子里两个呆若木鸡的男人莞尔一笑,笑容中既有少女的纯真娇憨又有妇人的柔媚婉约,两人的心魂飞走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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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趴在梁柱间的暗影里,兴趣勃勃地听着两人的对话,这是她冗长单调的糊口中少有的调剂。她感觉本身被这两个男人吸引住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长得很都雅,恰好相反,看到他们只会让她感遭到深深的讨厌和痛恨,但恰是这类激烈的厌恨和气愤让她不能自已。她想要激他们的惊骇,让他们饱尝痛苦,让他们在她的折磨下贱血和死去。这**激烈得让她浑身震颤,双眼红,情不自禁地舔舐着嘴唇,仿佛已经提早咀嚼到了鲜血的味道。
“天气已晚,两位公子要不要搭个便船?”
比如――
欧阳清出一声非人的尖叫,打翻了面前的酒杯和菜盘,跌跌撞撞地向亭外逃去。走下台阶时,他一脚踏空,重重地栽向亭外坚固的地盘,然后,落在一堆柔嫩轻浮的布料内里。
她伸出右手,锋利的长指甲刺穿了章子建的胸膛,像一把锋利的利刃将它从中剖开,暴露仍在有力跳动的心脏。章子建在疼痛中出一声惨叫,猛地推开女子踉跄起家,从腰间抽出长剑,向倒在地上的女子一阵劈砍乱刺。
驿亭又变成了原初的模样,灰色的亭梁,灰色的座凳,灰色的光秃秃的空中。她低下头,冷酷地望着地上两具毫无活力的身材,感受体内彭湃澎湃着的情感缓缓消逝,规复了昔日的安静。她转头望向亭外,望向繁星闪动的黑丝绒普通的夜空,俄然感到一种庞大的空虚和寥寂。是啊,她究竟在恨谁呢?
娇滴滴的声音,眼神里放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勾引,轻而易举地摄走了另一半心魂。两人半睡半醒间上了船,被女子引进船舱里。猎物走进了猎人的圈套。
当两个男人复苏过来时,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方才沉落在群山背后。他们现本身俯倒在人靠座凳上,落在脚边的羊皮酒囊里空空如也,而沉浸在薄雾般的浅灰暮色里的驿亭风景是如此平平无奇,乃至于他们很等闲地得出告终论:他们必然是喝了太多酒,在昏睡中迟误了赶路的时候。
船舱不大,三人同时坐出来,本来就狭小的空间顿时显得拥堵而含混。细竹片编织而成的船篷看起来还很新,轻风从竹片的孔隙里钻出去,带着一股淡淡的竹叶暗香。船舱中间安设着一张低脚计划,上面摆着一个三层的食盒,婷婷探身点亮桌上的油灯,划子落空了均衡微微摇摆着,女子柔若无骨的身躯时不时碰到劈面墨客身上,肌肤光滑而微凉,散着芬芳的花香。两人微微失神,然后严峻而耻辱地脸红心跳了一阵。
他再次出尖叫,冒死地往船篷内里爬,然后一头撞上倒在驿亭里的章子建的尸身。女子并不急于禁止他徒劳的流亡,嘲笑着看他在驿亭和船舱之间交来回回,就像一只玩弄老鼠的猫。
她一向都待在这座亭子里,从早到晚,从万物复苏的初春到酷寒萧瑟的隆冬,如此,便是很多很多年。
他展开眼睛。他又回到了狭小阴暗的船舱里,惊骇地瞪着头顶低矮的船篷。女子的脸呈现在船篷和他的脸之间,带着娇媚动听的浅笑看着他。他惊奇地现她的身材紧挨着他的,领口敞开,洁白的肌肤带着沁人的芳香在夜色中闪动着动听的光芒。他几近松了一口气,直到他重视到她左颊上的朱砂痣,他伸脱手去触摸它,看着那红点染红了他的指尖。是血。
除了看风景和数日子,她也有本身无伤风雅的小癖好。当然,哪个鬼没有呢?
章子建咧着大嘴,搂住女子纤细的腰肢:“喜好,非常喜好。”
白袍墨客赏识着亭外的风景,一个劲儿地感慨如此良辰美景却鲜有人赏识,实在有些可惜;紫袍墨客则笑说山川草木都有本身的灵性,不是光为了给人赏识的。两人煞有介事地争论了一番,最后还是紫袍墨客率先让步,从随身照顾的行李里取出一个羊皮酒囊,说与其华侈时候在这些毫偶然义的唇舌之争上,不如用美酒佐配佳景,方不孤负如此良辰。白袍墨客大笑着表示附和,两人分享美酒,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提及路上的见闻。
两个男人同时停下脚步,犹疑地转动眼睛四周张望,当他们眼神交会时,两人脸上不约而同地暴露了震惊和发急的神采。幽怨的感喟一声接着一声,从黑沉沉的亭顶飘落下来,堆积在驿亭狭小阴暗的空间里,在他们耳边环绕回旋。一股阴冷的气味拂过他们的脸颊,像无形而柔韧的丝线一样紧紧缠绕着他们的身材。两人现本身正在不由自主地打着寒噤,盗汗从额头和脊背不住地排泄盗汗,身材生硬得像块石头的同时又衰弱得像团棉花,乃至没法动一脱手指,更妄谈向前挪动一步了。
两个男人都是墨客打扮,穿白袍的身形纤瘦、面庞清秀,举手投足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着紫袍的则身材魁伟、面庞黎黑,眼神里闪动着桀骜冷峻的光芒,腰间还挂着一柄带鞘长剑。两人走进驿亭,略微歇息了半晌,很快就又谈笑风生地扳谈起来。
女子抽回了手,狐狸般的眼睛里俄然起了一层薄雾。她抬开端,望着亭顶上浓墨重彩装潢着的梁柱,声音虚晃而漂渺:“是啊,为甚么呢?”悄悄摇了点头,“不记得了,或许是恨吧。”
欧阳清怔了怔,女子猛地靠近他,几近撞上他的鼻尖,逼视着他惶恐失措的眼睛。她的眼睛红充血,充满了仇恨、怨毒和讨厌,她纤瘦如骨的手搭上他的颈项,手指渐渐收紧,把他喉咙里的氛围一点一点地挤出来。他拼极力量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你……究竟……恨的是谁?”
这类激烈的毁灭**在她心中迅地伸展收缩,最后固结成某种无形的东西,从她无形的身材里满溢出来,回荡在沉寂的驿亭里。
“真的?”女子绽放一个近乎天真的笑容,眼神却非常刻毒,语气轻飘得如同呢喃,“那就把你的心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