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则天(三)
这话一出口,小东西本身也惊诧地动了一动,手指不觉曲了一下,重又将头和手压了下去紧靠地毯。
她细细策画的时候,婉儿的手已自肩向上,按到了她的太阳穴,那纤细的指尖稍一用力,便令她舒畅地半眯了眼,心中却生出一丝促狭,待婉儿按了好一会,本身乏意已解以后,方慢悠悠地开了口:“我没叫你按头上。”
那宫人谨慎地绕过婉儿,跪在她身边为她添菜,方才殿中大家都面带笑意,这会倒是个个都噤若寒蝉,她不喜好如许的氛围,将之怪在婉儿这不见机的小东西头上,略喝了半碗汤就扔了箸,起家道:“去校场。”
婉儿听出了她的不悦,游移少顷,亦减轻了语气:“回太后,妾确切没有话说。”
高延福毫无波澜地低头应了是,倒是婉儿忽地抬了头,看了她一眼,她发明了,微偏了偏头,挑眉道:“婉卿有话说?”
婉儿将头压得极低:“回太后,妾没有话说。”――这时候这小东西的脾气就显出来了,虽是发脾气,倒也不非常令人讨厌,毕竟如阿青那般全然逆来顺受的,用是好用了,却未免失之无趣。
平常如许的话说过不知多少次,小东西老是低头忍耐,从不抗辩,这回却俄然抬了头、抿了唇,暴露些不忿的神采:“人各有所长。妾是深宫女流,自幼所学,皆是女红、书法之事,力量不及,骑射不精,本是常事,便是太后,虽是天赋异禀,若真与任一金吾比力量、刀枪,恐怕也有所不及。但是如那等村夫莽汉,在贩子上耍些恶棍,到宫中卖些力量倒还罢了,真论起行军兵戈,亦或是理一地之政,只怕连太后跟前女史之万一都不及,太后又何必自降身份,将御口钦封的五品女官,同那些莽夫相提并论?”
小东西比来也非常殷勤,偶然的确有些殷勤过甚,她不大明白这殷勤源于那边,毕竟本身克日事忙,并无闲暇□□身边诸人,好几个近身奉养的宫人都或多或少地有所懒惰,连团儿也传闻似更放肆了――等过了这些时候,还是要好好问一问,不能惯得这些人胆量大了,做出甚么乱七八糟的事来,倒坏了她本身的事。
她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嘴角,手扶着几案,渐渐地起家,走出几步,婉儿还跪在本地一动不动,她便站住脚叮咛了一句:“先陪我用饭。”
“太后,”婉儿悄悄地碰了她一下,将她自困乏中惊醒,“该用饭了。”说话间天然地绕到她身后,两手在她肩上用力按压。
她微浅笑了起来,身子向后靠住椅背,两腿全无仪态地向前伸列席外:“是么?”
她愈益生出几分肝火,走过这小东西身边时轻踢了一脚:“跪出去,不要在这里碍事。”换了衣服,将出门时被冷风一吹,肝火稍息,望了穿单衣跪在廊上的婉儿一眼,颦蹙眉头,感觉本身很有些莫名其妙――她是一国太后,持国秉政,尊荣无上,无缘无端地,如何俄然与这黄口小儿建议脾气来,叫人看在眼里,像个甚么模样?且这小东西于她毕竟另有些用处,上阳宫临水而立,夜里非常寒凉,真冻坏了,再寻一个,老是费时吃力。
唯有婉儿不得她的号令,还是伏身在地,一动不动,仿佛盘石般果断不移。
这孩子公然是聪明的,学不上一个月,技术已与医官们不相高低,而那察言观色、知情见机之处,则更远胜医官们。她迩来凡有小酸小痛,都懒得派人去叫医官,直接便让这小东洋装侍。
她收回一声毫不粉饰的嗤笑:“月中便要去合璧宫,你还是不要了局了,免得给我丢人。”
婉儿已冻得周身颤抖,却还是不慌不忙、口齿清楚地一叩首道:“二十步之靶,十箭中五。”
这便是这孩子与韦团儿的分歧,换作韦团儿,被本身这么一说,必然是要出言辩白的,她倒不讨厌旁人辩白,但是老是更喜好这等逆来顺受的温驯气。说来也奇特,婉儿毫不是她殿中最忠心、最听话的主子,如阿青、王德之流,遇见怪怪,第一要做的,亦是伏身请罪,绝少抗辩,但是那些人只会让她感觉“忠心”“朴重”,却毫不会让她感觉“温驯”。她偶然感觉“温驯”这两字像是专为婉儿所设,固然这孩子心底深处,多数既不暖和,亦不顺服。
小东西公然明白了她的意义,这回倒没有倔强,顺着她的意就道:“妾觉得,大家皆有大家的职分,太后担天下之大任,便当珍惜贵体,以安康之躯,方可持国之重,骑射末节,白日为之,怡神养性,漏夜逐乐,却不成取,妾谨请太后保重贵体,毋负万民之望。”
高延福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叠声地催着人出去传话,殿中大家手忙脚乱,有去拿弓的,有去拿箭的,有去牵马的,另有去叫打球供奉的…乱做一团。
“言之有理。”她浅笑着说,瞥见四周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本身也轻松起来。她已老了,没了幼年时的精力,夜里与小女娘说说话、做做那解乏的事尤可,趁夜打猎这类事,还是算了。
这回她真的生出些许不悦,看了婉儿一眼,淡淡道:“没有就好。”却没有叫婉儿起来,直接将下巴向中间的宫人一扬:“侍膳。”
婉儿立即便伏在地上,轻声道:“妾知错。”
婉儿这才躬身站起,跟着她走到一旁,高延福已经带人将几案陈列伏贴,见她过来,悄悄拍了鼓掌,便有内侍抬着很多食盒出去,将饭食一一摆好,她看着此中一张几案,见上面摆满了大荤大油的菜色,想起迩来所听经义,微微蹙了眉,将才拿起的筷子放下:“传令下去,这几日我要斋戒茹素,让尚膳不要再进荤物――这些荤的也撤了。”
婉儿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两手压在地上,头将地贴得更紧:“回太后,没有。”
她就是喜好这小女娘说话的本领,明显是自矜身份,恰好一番话说得四平八稳,还将她给狠夸了一遍,她表情甚好,不知不觉便伸出足尖,点了一下小东西的手:“照你说,那这骑射之艺,我都不必苦练了?”
她瞪着这老东西:“那就点灯。”
高延福吓了一跳,期呐呐艾隧道:“回太后,天已黑了…”
她亦有半晌惊诧,旋即饶有兴味地看了婉儿一眼,用心减轻了语气中的不悦,再问了一遍:“真的?”
她很快便盘算了主张,自上而下地看着婉儿问道:“叫你勤习骑射,现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