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水嬉
我对她的用词非常不满,刚要辩驳,母亲却闻声了她的话,转头看了她一眼,将我的手牵在怀里,笑着道:“听你阿嫂的,若真惊骇,就不要看了。”又向高延福道:“这等玩耍,稍有不慎,便杀伤性命,今后不要再排了。”
不过母亲就算是在这些老狐狸当中,也绝对算得上是天字第一号的老狐狸精了——并非贬义,只是纯出于敬佩——凡所议之事,实在大半已由宰相们参议过、达成了分歧,方制定条陈送过来,未决者、或是极严峻者,常常也会综合几方建议,供母亲参考,是以虽是小事,常常也是思虑殷勤,起码叫我再想,是决然想不到更好的体例的,但是母亲却总能考虑得再细一步,比方京郊要修沟渠,引洛水灌溉御田,近畿县令已将统统民人安设、劳役征发、所需钱帛物料、工期、触及何人等都写得清清楚楚,尚书与宰相们则将拟用何人、此人经历为何,钱从那边出,如何刑亏赏功,并此事自赋税至礼节上的利弊都补在一边,只等母亲点头曰“可”,却又被母亲一句“此渠为了避开离宫,以是自北面绕道,路过两个村庄,若四周民人妄图便当,偷引沟渠,截取上流,到时不但费人扼守、虚费国帑,还陷民于利、罔民于刑,不成”,便又被打回重议 ,诸如此类,虽是小事,却越令我佩服起母亲办事的老辣,虽在母亲看不见的处所,却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板,坐得端端方正,不敢有涓滴懒惰。
我和阿欢占着一局樗蒲,趁着我们两个换手时责怪道:“如何当着人这么靠近?叫人见了,不说我们两个要好,倒感觉我和睿哥有甚么——我不是不肯与他干系,只是怕如许反倒带累他和你。”
母亲看我,我不常见水嬉,便点头,有人将话传出去,接着便再划了一艘大船,教坊中人在船舱内吹奏丝竹,演百戏的则在船面上耍了几次风趣,等靠近了,方听鼓乐齐鸣,声甚喧闹,有一男一女出来,先向我们施礼唱名,颂太后千秋万寿后,又听乐声一转,本来正戏开端:这船上有杆,杆上却不挂帆、旗,只荡着一根长绳,这一男一女走到杆前,男人托女子上去,沿着绳索爬了一阵,时而停下向外做腾跃状,时而又文雅一动,比及了上面,将绳拿在手上,甩了几个标致的绳花,那男人假作惶急,鄙人面左捞右舞,几次火线抓住绳尾,又沿着绳索上爬,那女子作出不肯的模样,各式禁止,一会将绳索甩动,连那男人也挂在绳上无根浮萍似的荡悠,叫人非常悬心,一会又自上而下地扔很多飞刀、木刺等物,那男人则手忙脚乱地避开,虽知是假,还是让我们心跳不已,如是者数次,那男人终究解除万难,靠近顶端,女子便丢弃绳索,与他徒手相拼——那杆甚高,又在船上随波而动,晃闲逛悠,看着吓人,上面只那么一点处所,又挤着两人,还在相互缠斗,忽地一人被推倒,顺着绳索倒着滑下去,最后一腿夹在绳末,头几近垂到船面,堪堪卡住,另一人却在上面卷着绳索扭捏,将一条绳带一小我如荡秋千普通在水面高低飞荡,那绳上之人却如何也不掉下去,晃了几次,俄然一手抓住旗杆,如猿猴般工致地攀了上去,反手把上面的人一推,那人一笑,自顶上扑通一下跃进了水里,我看得揪心,手不自发地捏紧,却顿时被一只暖和的手握住,转头一看,只见阿欢对我一笑,轻声道:“你一贯怯懦体虚,若看了惊骇,就不要看了。”
她顺手一掷,掷出个“卢”来,低头看了眼局中便昂首对我笑:“那是天然——你输了,拿钱来。”
也怨不得李晟、李睿斗不过母亲,那两小我再是无能,毕竟是未经世事,怎及母亲与政二十余载,身经何止百战!
我细细一想,竟觉大是在理,前几日心头那点隐忧一下便去了,对她一笑,道:“还是阿嫂短长。”
阿欢道:“他是你同母所出的远亲兄长,我又与你同住过两年,你与我靠近些,谁又能说甚么?以你的性子,与我不来往了,才惹人疑窦罢。”
母亲一笑,似反复般又问:“听到了甚么?”
我闻声阿欢来,那是再不肯走的,怕母亲一定肯见阿欢,就缠着她道:“气候甚好,阿娘想去湖上荡舟么?多叫几人,我们掷骰子饮春,打双陆。”
这话说得有些露骨,母亲微有些自矜地笑了笑,嘴上却道:“胡白,罚你抄一本《统统道经》,供应你阿耶——今后不准将我们所议之事写下来,也不准对内里人说。”顺手将我所记条记撕掉,交在婉儿手里:“烧了。”
克日政务像是极多,母亲直议到中午,才放宰相们出去,又命人叫我到前面,不问来见的启事,倒先问我:“方才都听到了?”
高延福笑道:“教坊新排了水嬉之戏,太后要看么?”
我天然晓得这个事理,却将眼四周一望,母亲会心,指着身边奉养的四五人道:“这些人都是你娘的跟前人,不会随便泄漏,你只本身留意不要叫人晓得就是。”说到厥后,语声微厉:“泄漏了,亏损的是你。”
我道:“是记下来的。”袖出方才用纸笔做的条记,交给她看——宿世在大学混了两年,别的都马草率虎,唯独这记条记、划重点的工夫高深得很,母亲从我手中接过纸札,边走边看,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看着我笑:“你这笔头工夫,不去做起居官倒可惜了。”
我笑道:“阿娘若情愿,儿就日日陪在阿娘身边,将阿娘统统伟绩都付诸纸笔,编辑《武太后实录》,觉得子孙榜样。”
高延福听了,就向中间传话,那边水里的人只能起来,两人一道向母亲谢恩。这一艘船上的人丁中虽盛赞母亲之仁慈爱民,实在内心都还想看,见换了平常百戏、角抵等目,都是兴趣怏怏,幸亏母亲也懒得待在内里,领我们进了船舱,各开了几局双陆、樗蒲,看我们这些小辈耍着玩。
我恭恭敬敬隧道:“大略都听到了。”
母亲伸手表示我扶着她:“你记性倒好。”
母亲午后恰是无事,便也无可无不成地应了,当下便叫了阿欢,又命人将几个素平常在御前阿谀的女官,并李彬几个年长的儿子都叫来答允——我现在才想起李彬的宗子李德、次子李友都已满了十岁,能够出阁了,等他们来时特地打量几眼,却见两人都还做孺子打扮,言行举止间都很有几分畏缩,见了母亲,更是战战兢兢,母亲也不甚待见他们,一起只与我和几个女官说话,登舟时方笑了笑,道:“公然春光甚好,让教坊再齐截只船来,我们隔着船看他们演百戏。”
母亲方未几言,我与她用过一餐,将昨夜所见不解处一一拿来问她,母亲在我面上倒还耐烦,答了几句才要打发我走,却又有李旦、庐陵王妃等来问起居。
我忙敛容受教,随母亲走到厅中,候宫人内侍摆饭,母亲面前摆的都是素菜,我的案上却有荤有素,我便游移不敢下箸,母亲瞥见,向我道:“本想让你陪我吃几日素斋净净,念你迩来体弱,且宽纵你几日,等好了,过来陪我一道持斋。”
我怔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义,考虑道:“刚才所议,大抵是四类。一类农耕水利,有京畿、西京、同蒲等州各请修沟渠,大小计有十余条,有请修运河,有纳粮、免税事,一类礼节祭奠,主如果西京太庙事与文水祠堂事,一类官职迁转,扬、益、荆三州刺史与广州都督出缺,并京中六品以上官员补转,荫官补员,勋官定俸,刑赏嘉奖,一类是边陲事,所议似是屯田?”
我笑道:“迩来颇觉脾胃衰弱,不喜那些大荤大油的菜,用汤就饭倒好。”
母亲公然是成心要用我的。早上我去贞观殿时,她虽未见我,却叫人引我到正殿后隔出来的耳室等待。退朝时宰相们出去与她在内议事,我坐在一旁,虽听不完整,却也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抵。平常我所知者,不是书记天下的大事,就是异乎平常的妙闻,真正枢机秘事,能入我耳者十中无一,是以身虽在宫中,于这偌大国度到底如何运作,倒是一点不闻——怨不得向来主政的都是些老头子,至年青的也在四十高低,除非资质极其聪敏、又从小便被人经心培养的人,不然要措置宰相们所说的这些事,经历才调,真是缺一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查质料查的有点晚…明天补注释,晚安_(:зゝ∠)_~
我对这宗教神怪之事颇不觉得然,碍着母亲,只能低头称是,刚要去夹那烤得焦黄流油的牛肉,抬目睹了母亲,便只倒了一碗酸笋火腿汤泡在饭里,多洒胡椒,热乎乎地将胃填饱,母亲明显是不喜我这粗糙吃法,瞥我一眼,道:“这是甚么新吃法,她们平时就这么打发你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