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初雪
母亲斜眼看我:“你自发可写了甚么不得当的么?”
这回轮到我讶然道:“阿娘命我写札子,我便遵阿娘的叮咛写了。”忽地有些严峻,谨慎翼翼地问她:“写得不好么?――若写得不好,求圣上的示下,儿归去改正。”
母亲轻笑:“那不就是。”将手一伸,见我不动,便嗯了一声,我忙上去扶住她手,跟着她在廊下走了一圈,天已冷了些时候了,却到这时候才飘起薄雪,一层一层,细细白白地撒下来,母亲看着雪,忽地一叹:“又是一年夏季了。”
母亲笑而不语,立着看了一阵,听婉儿劝说:“天冷,陛下归去罢。”方偏了头看我:“你小时候常有惊人之语,有一回下雪,说了一句‘瑞雪兆丰年’,将我和你阿耶欢乐得不可,如本年长了,这辞赋上的工夫反倒愈不可了,每回行宴,也从不见你写几句。”
我被她迫得没法,只能抬了头,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膝行到她身前,半是委曲半是抱怨隧道:“阿娘。”
我身子微震,不知母亲俄然提起兄长们是何企图,她倒像是没发觉我的情感,目光投向远方,再转返来时便更和顺:“我本觉得你要过几日才来见我…你是个好孩子。”
母亲道:“老是要学一学,虽不能得惊人之句,总要强写些应景。”
我衡量再四,还是决定选了春官,盖因春官虽轻,却掌管了大义名分,现在母亲所缺,恰是大义名分,且柳厚德若入春官,少说也能得个郎中,待上一两年,或授侍郎,或授前行职司,都驳诘事。
母亲笑着过来,手抚在我的后颈上:“你不笨,不过是太年青,心太急。这也没甚么,你阿耶当年也是如许。厥后就渐渐地好了。连你的阿兄们也是如此。”
只一句便又令我想哭,闷声忍泪道:“我又笨,又没文采,近三十了,还是一事无成,若非运气好,投做阿娘的女儿…”说到这便更觉失落,眼泪簌簌而下,干脆闭了嘴不说话。
母亲含笑点头,顺手便将札子递给婉儿:“准了。”
我似垂垂了悟她的意义,收了泪,摸索着道:“阿娘。”
母亲笑道:“甚好。”立着看她呼呼喝喝地叮咛小宫人们收雪,想起甚么,却偏头看婉儿:“叫他们做的木屐,可送到你处了?”
奉天局之事虽受了些停滞, 到底也是立起来了, 若念念不忘这点挫败, 不但于事无补,还平白叫阿欢看不上, 是以我低沉了一夜,次日又打起精力, 与阿欢和崔明德一道商讨如何行事可最得利。
母亲轻笑了一声,自座上起家,渐渐走到我跟前,悄悄捏我的脸:“口中说是不敢,倒是委曲得脸都鼓起来了,嗯?敢不敢昂首给我看看,看眼睛是不是红的?”
婉儿道:“新雪才收,未经滤清,不敢便献给陛下。且陛下又要了紫笋,以是还是用了顾山碧泉水。”
母亲正自取了茶壶倒水,见我如此,固执茶壶的手便在半空愣住:“如何一副委委曲屈的模样?就这么不乐意陪你娘喝杯茶?”
我将信将疑地起家,两手扶着她坐归去,她向身侧一指,待我低着头谨慎跪坐下去,又唤我:“承平。”
我赧然道:“辞赋本非儿所长,与其在世人面前逞强,出乖露丑,还不如安安生生坐着,赏析他们的佳句妙语。”
徐长生正自外返来,便笑道:“上官承旨穿木屐最都雅,飘飘摇摇,和神仙似的――不过崔尚宫穿戴也都雅。”
这事上我们倒都是很分歧, 感觉最好人选莫过于柳厚德――一则他办事精干、老于油滑,此事又本在他统领,二则他虽也是柳氏出身,倒是流外官出身,不及崔秀等人升迁得快。阿欢独一不喜好柳厚德之处, 便是他曾在我被软禁时离我而去,崔明德却说用人不过以利, 且此人既已分开一次,复又投奔于我,而我还是宠遇于他, 倘若他再背叛,名声便要臭到底了。阿欢本也知这事理,是以并未强求,却到底嘟哝了一句:“虽是如此,你也要防着他些,既做过一次,一定就不会做第二次。”
母亲微微点头,将茶杯放在案上,婉儿便带人悄无声气地退了出去,我见她像是有话要说的模样――想到此前两事,多数是训话――便挨挨挤挤地挪到母靠近前,低垂了头手,恭恭敬敬地立住。
她只是笑:“独孤元康已老,独孤绍又在外已久,过了边将更替的年限,明日就叫她返来罢,恰好杨子恒升了天官侍郎,军学祭酒之位,可令独孤绍出任。”
我偏头看她,她则只是望着我,眼中绝无喜色:“你是个好孩子。”
人选必然, 奉天局的归属反倒是个困难,夏官、地官权重,但是牵涉颇多,若奉天局归了那端,今后的事一定就能如我们的意,柳厚德人微权轻,也一定一下镇得住,春官是个冷衙门,易于掌控,只是职事太轻。
我不知她的心机,一时不便出声,却听徐长生在旁笑道:“是今冬的初雪,要不要叫她们收几坛子,或煮茶,或和药泥,都是好的。”
我赔笑道:“没有。”
母亲便笑:“下雪时正能够穿。”
商讨既定,当时便请崔明德口述,我依着写了一封札子,归正我人还在宫中,直截便向前面寻了母亲,恭恭敬敬地递了畴昔。
我全摸不清她的心机,见她不像活力的模样,就不忙退出去,只将头凑在她身边,半是打趣隧道:“阿娘不看一眼,如果内里写了甚么不得当的话可如何办?”
母亲似很有些讶异,接过札子,却并不看,只拿眼瞥我:“就如许?”
我实在委曲得狠,咬了唇,低了头,避开母亲的手:“回阿娘的话,不是红的。”冷不丁见她半蹲了身子来看我笑:“再问一遍,是不是红的?――胆敢骗我,罚你抄一百部佛经。”
母亲越笑得开了,将手搭在我肩上:“好了好了,起来罢,我不骂你。”
我这会倒是真觉出些委曲来,不敢叫母亲瞥见,只能把头压得更低,顺势也跪下去:“不敢,儿妾恭聆圣训。”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肥来了…
我道:“如果只陪阿娘喝茶,天然是求之不得,可我看阿娘不像是要喝茶,倒像是要骂我…儿。”偷偷抬眼向上瞥,见母亲慢悠悠地倒了茶:“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晓得我要骂你――如何,我骂你不得么?”
婉儿悄悄低头:“昨日已得了。”
母亲笑看我一眼,并不出声,待入了殿中,悠落拓闲地坐在坐上,等人沏了清茶,略啜一口:“这是雪煮的?”
我干承诺一句,已有些悔怨留着未走,平白遭了一顿排揎――上回我说这句子,母亲立即便命婉儿赋诗,成果六步而成,这事至今还断断续续地传播着,母亲虽未提及,言下之意,倒是不言而喻,再想她昨日才免了我奉天局的职使,心中实在是悒郁――挽住母亲的手,内疚隧道:“是我才学平淡,今后必然多向上官徒弟和其别人请教,务求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