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洛阳亲友如相问
安娜与九色驱着牛车,穿过伊水和洛水,绕过洛阳城西北,遥遥瞥见充满帝王陵冢的北邙山。这座山并不高大,童山濯濯的式微感,倒是从《古诗十九首》的年代便合适做阴宅的风水宝地,葬着从东殷勤五代的二十四座帝王陵墓,这一密度超越了中国任何一座山。
但真正不老的不是安娜,而是海女的丈夫――小木。
他就像吃了长生不老之药。
欧阳安娜看到了海女。实在只比她大两三岁,却因为盗墓村劳累的糊口,加上北方的风沙磨人,海女显得衰老很多,不再是当年出没在东海波澜中的美人儿。安娜跟海女站在一块儿,仿佛一个闺女一个娘。
棺椁到达了盗墓村。
见到欧阳安娜与十二岁的九色,小木与海女都很惊诧。海女的两个儿子――欧阳樯橹与欧阳连帆,都已长成十几岁的少年。他们是欧阳思聪的儿子,安娜的弟弟,九色的娘舅。
几秒钟的犹疑后,秦北洋认出了这张脸――小木。
当晚,欧阳安娜与女儿下榻盗墓书院。
她晓得如何挽救秦北洋了。
一千两百年前,王昌龄前头望着吴越,背面望着楚天,一片冰心却还牵挂着洛阳。
秦北洋还是工匠联盟追杀的工具。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假扮成返乡归葬的步队。安娜如小孀妇穿戴麻布白袍,女儿九色也是一身重孝。毕竟是十二岁的女人,欢天喜地坐在船头,了望江南春季风景。毛皮乌黑的蛇猫,始终占有在九色身边,似是踏上回家的路。
阔别数年,盗墓村已旧貌换新颜,制作了一座座坚毅宅邸。村中防备森严,安娜说要来拜访盗墓村的大首级小木。村民们说小木和海女已搬到了洛阳城北的北邙山。
牛车停在北邙山腰,一座西洋式三层楼房下。大门口吊挂匾额,上书四个古朴苦楚的汉隶大字――“盗墓书院”。
寒雨连江夜入吴,黎明送客楚山孤。
欧阳安娜想起多年前在日本奈良,吉野古坟发明徐福地宫之事。固然没有亲眼目睹,但她听秦北洋、齐远山都提及过――小木撬开秦朝棺椁,杀死了存活两千多年前的徐福,获得了长生不老之药。
太久没说话,秦北洋的喉咙仿佛喷出小镇墓兽九色般的琉璃火球。小米伸出他的左手,暴露被烧断的那根手指。
如果徐福活了两千多年,不是秦北洋与齐远山的幻觉?如果长生不老之药是真的?如果……
小木穿戴一身读书人的长衫,那张脸却让安娜震惊。仿佛时候凝固,逗留在十五年前的秋夜,上海虹口海上达摩山初见的小盗贼――二十岁的容颜,皮肤白净光亮,没有任何窜改,哪怕眼角与脖子。
小木还没说下半句,秦北洋已浅笑道:“感谢你。”
“北洋,安娜都跟我说过了――她要我陪你去白鹿原。”
载着明朝棺椁的牛车,停在书院后院。安娜掌着马灯,翻开棺材盖,暴露秦北洋的面孔。长途远行十多天,秦北洋第一次看到北邙山上的星空,便道出《古诗十九首》中的:“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六合间,忽如远行客。”
五年前,欧阳安娜看到小木就起狐疑:一个盗墓贼,土夫子之王,风里来雨里去,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掘墓,必定比凡人更显劳累。为何他反而芳华永驻,的确比清宫里的妃子都懂驻颜之术。隔了五年,小木仍然稳定,绝对就是“妖孽”了。
五年来,小木的学员们桃李满天下,北邙山盗墓书院,成为中国盗墓界的黄埔军校,培养了后代闻名的多位盗墓贼,乃至一部分初期的考古事情者,此为后话不表。
五年前,秦北洋与安娜来到盗墓村,帮忙海女救回了小木。海女把欧阳安娜当作仇人,她领着安娜母女观光“盗墓书院”。每间讲堂都如上海与北平的中学,乃至另有两间像模像样的化学尝试室。
这些年,小木减少了外出盗墓。他在中国古墓最集合的北邙山,制作起这座盗墓书院。他突破了盗墓村的血缘论,向天下各地有志于盗墓奇迹的后生开放大门,前提是毕业后留在盗墓村。小木高薪礼聘了很多教员,传授古文、数学、物理、化学。他有感于畴昔盗墓,常常对墓葬以及宝贝形成很大粉碎,乃至用火药这类蛮横体例。如果用科学的手腕,一能减少盗墓过程中的伤害和伤亡,二是尽能够庇护墓里头的宝贝完整,将来卖出更好的代价。盗墓书院地下另有一座人造古墓,仿造春秋战国、两汉、魏晋、隋唐、两宋、元明、清朝的形制特性挖了七座地宫,用以培训学员们如何挖墓,如何翻开墓室门,又如何躲避能够的伤害。
但唯独无解地是镇墓兽――盗墓时如果碰到镇墓兽,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每次看到秦北洋,都让小木惊骇,仿佛又要把他关进古墓。但这一次,看到秦北洋身受重伤,仿佛一堆被敲碎掉的骨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躺在棺椁中,便让小木的心底生出某种怜悯。
“嗯,我会陪你去的。你不止一次救过我的命。”小木说罢,便将手伸到秦北洋的脸上,悄悄触摸他的嘴唇,“你可必然要活下去啊!”
到了镇江,也是王昌龄写《芙蓉楼送辛渐》之地,木帆船从运河转入长江。欧阳安娜与女儿护送棺椁里的秦北洋逆流而上。颠末武汉三镇,龟蛇二山,溯汉水而行。到了襄阳,棺椁卸下船来,装上牛车,碾过泥泞秋雨的大地,穿过南阳地界与伏牛山,盘跚北上到洛阳。
洛阳,北邙山,盗墓书院。一条光辉的银河铺满棺椁上空。西风烈。
洛阳亲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欧阳安娜的面孔中间,多出来一张年青的脸。秦北洋有些迷惑,也有些惊骇,担忧棺椁是否落入好人之手?比如阿海?比如中山?比如……
欧阳安娜再看一眼芳华无敌的小木,再转头看牛车上的棺椁,藏着活死人般的秦北洋。
一千两百年后,欧阳安娜自姑苏城外解缆,运送秦北洋的明朝棺椁,在枫桥古渡上了木帆船,沿着京杭大运河西上。
若说小木有甚么变了?那就是他的眼神,不再唯唯诺诺,眼球滴溜溜转,而是平和了很多,更像是个浅显的村落农夫或匠人。
十五年来,没有窜改的小木。
“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