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鹿原麦客（一）
前人守墓是结庐而居，秦北洋则是掘墓为居。
秦北洋背后的星空，升起残暴的烟花，好像东风夜放花千树。九色与幽神都停下来，立足张望光辉的苍穹。酷寒氛围中充满火药味，烟花一度照亮整座乾陵与无字碑。考虑到火药与烟花的发明时候，这必是武则天生前从未见过的斑斓幻景。
“北洋！别走！”
为了酬谢恩德，秦北洋分文不取，为大妈家里补好了年久失修的屋顶，却直言回绝了大妈将十四岁的黄花小闺女嫁给他的美意。
“走啊！牲口！走啊！”
幽神踏着积雪泥泞的小径上塬，郊野白茫茫一片。九色双目放光，脚步更加轻巧，这也是安葬了它一千二百年的故里。路过汉文帝的霸陵，薄太后的南陵，阔别将近四年，小镇墓兽仍然轻车熟路，穿过土塬起伏的白鹿原，向着秦岭终南山方向，直到一座巨大的封土堆前。
他还给四周村民做工匠，维修房屋、门窗、大车、耕具等等，偶然赚几枚铜币，偶然只能收到半斤谷子、一袋豆子。他就在露天生火做饭，以小米做饼或粥充饥。有几个农家大女人，常要拉着他说话，问他故乡在哪儿？有没有媳妇？要不要在白鹿原安家落户？秦北洋老是照实答复――白鹿原就是故乡。
有个大妈乃至还记得：二十一年前的小雪，有对佳耦在唐朝小皇子的大墓上，产下一个男娃娃。孩子他妈生孩子死了，娃娃依托村里的妇女们哺乳才活下来，刚满月又被孩子他爹带走了。现在这位大妈已满头白发，当年却为秦北洋进献过饱满的乳汁。
而能在唐朝古墓中存活下来，并且吃着鹿奶长大的孩子，也必定是出世在唐朝地宫棺椁上的秦北洋的女儿啊！
就像在一片丛林里寻觅一片树叶。
烟花与流星在天上飞。
正月十五的凌晨，秦北洋瞥见了白鹿原的绝壁。
六合萧瑟，雪野苍茫。唐朝孟浩然踏雪寻梅，民国秦北洋倒是踏雪寻墓。
九色指引的坐标，绝对不会有错的。面前萧瑟的坟冢，恰是唐朝小皇子，终南郡王李隆麒之墓。或许，也是秦北洋上辈子的墓。
兵士们还在营房里守岁，吃着火锅唱着歌。为了庆贺过年，有人放起烟花爆仗。
中国人说，叶落归根。如果，要给本身挑选一块灭亡之地，那就是挑选在出世之地吧。
立下墓碑，秦北洋再次叩首。父亲的宅兆在法国巴黎，恐怕这辈子都没机遇给老父守墓了。而母亲的墓就在面前，何况也是唐朝小皇子的墓。哪怕终南郡王的棺椁早已远走高飞，落在阿幽等刺客们手中。他决定留在白鹿原，为妈妈和小皇子守陵。
正月月朔的凌晨，已过半夜，秦北洋声嘶力竭地叫唤，第一次谩骂幽神和九色。他用马刺猛击汗血马的腹部，促使它撒开四蹄疾走，远远分开焰火盛开的乾陵。
以上这统统，只要欧阳安娜、齐远山另有本书的读者们晓得，秦北洋全然一无所知。
日暮后，他发明四周比邻而居一座古墓，早已被历代土夫子盗掘一空。秦北洋轻松地潜入墓中，棺椁里只剩下一堆枯骨，再看墓志记录，本来是晚唐时的贵族之墓。
但他晓得，每小我来到大家间，从未颠末我们本身的同意。人不成能挑选本身出世地与时候，假定上天再给他一次机遇，毫不会挑选出世在国破江山在的庚子年，出世在唐朝大坟场宫的棺椁上……但他会挑选再一次熟谙欧阳安娜，哪怕再一次生离死别。
只可惜，他并不晓得这个“子满枝”，就是他秦北洋本身的“子”啊！不然，他必定转归去再找安娜，抱起本身的亲生女儿――九色。
秦北洋骑着汗血马疾走了一天一夜，踏着冰面度过渭河，绕着陈腐的西安城墙而过。这是二十一年前，父亲与娘亲避祸走过的路。
固然，庚子年的暮秋，本身方才满月就分开了白鹿原。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即便全被白雪覆盖，秦北洋仿佛也都认得，无数次半夜梦回之地，射中必定之地。
他在晚唐贵族的地宫里做了个土炕，每夜睡在墓仆人的棺椁旁，如许就能节制住癌细胞，乃至于延年益寿。九色每晚守在仆人身边，只要在古墓当中，哪怕镇墓兽的灵石再强大，都不会伤害到秦北洋。他又在空中修了一个马棚，为汗血马幽神挡风避雨，安享卧槽生涯。
泪水转眼被风干，留在脸上的泪痕，北风下刀割般的疼。
“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楞伽堆案前，楚辞系肘后。人生有穷拙，日暮聊喝酒。只今道已塞，何必须白首……”
夏季溜走，春雪熔化。大雁从南边飞返西伯利亚。农家纷繁下地干活，照顾春季发展的麦苗儿……
秦北洋翻身上马，跪在雪中，对着宅兆三叩首。他既是对已遭受大难的墓仆人叩首，也是对二十一年前，为了让本身来到世上而死去的妈妈叩首。
他回绝了齐远山的挽留，骑上汗血马幽神，一起疾走出虎帐。
假定上天不给再一次挑选的机遇，我们独一能够挑选的是，是灭亡。
小镇墓兽九色紧跟在他身边。那只黑猫却留下来，循着小女婴九色的气味钻入营帐。
秦北洋心中只要这首李贺的《赠陈商》。他日日为唐朝大墓打扫除草，雕镂早已泯没的石人石马石羊，想要尽量规复一千两百年前的原貌。
脑中莫名地闪过两句小杜的诗“暴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
秦北洋呼喊九色帮手，这尊小镇墓兽也无能为力。他找了块青石板，重新雕刻上娘亲的名讳，底下是“不肖子秦北洋泣立”。
冥冥当中，能从古墓中挽救这个孩子的，唯有她的亲生父亲，秦北洋。
老爹说过，本身出世时环境告急，根本来不及为妈妈筹办后事，只能草草葬在唐朝大墓的盗洞当中。但小皇子的坟冢上有不计其数的盗洞，到底哪一个才是妈妈的埋骨之所？
曾经少年的他的眼泪在风里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