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白山（一）
现在，一整套《永乐大典》，七八千种几万册，搬到天上地宫，伴随秦北洋度过冗长的三年。但要全数看完，穷极平生都没法做到。秦北洋只能如一块海绵，从统共三亿七千万字中，遴选最感兴趣的部分接收。
三年……
“mm，你如何变了？”
《永乐大典》副本独一一套，传说葬在明十三陵中，究竟是永乐大帝的长陵？还是曾经重修副本的嘉靖天子？抑或几十年不上早朝的万历天子？无从考据，除非把这些天子的陵墓都挖开来。但在这世外桃源的“天国”，怎会有这部早已亡佚的《永乐大典》？传闻是在秦北洋出世的那一年，八国联军打入北京，存放独一副本的翰林院紧挨着东交民巷。太白山派人奥妙潜入北京，将《永乐大典》副本抢出，世人却觉得这本典范已经毁于庚子年的烽火。
秦北洋又给老金下了第二道号令――保护中国之文物。
阿幽来了。她穿戴汉时女子的衣裙，裹上一件夏季的外相袄子，袅袅婷婷地来到地宫当中。不再是当年的小女人或新媳妇，她已长成为二十四岁的美少妇。九色蹲立在黄肠题凑之前驱逐太白山的女仆人。秦北洋盘腿在地宫中心闭目打坐。三年以来，他几近没修剪过甚发与髯毛。垂到后背的长发，好像古时候的男人，其间异化几茎白发，更是合适承平天国“长毛”的形象。他的络腮髯毛洋洋洒洒垂到胸口，好像二十世纪最时髦的马克思与恩格斯。他乃至还长出一层薄薄的胸毛，都是来自父亲秦海关的遗传。
白雪皑皑的太白山已沉天玄色，茫茫云海簇拥下，如同没入深海的孤岛。只可惜秦北洋看不到。三年来，他被关在秦始皇地宫的假货当中，从未踏出过墓室门一步，更未曾呼吸过太白山上的氛围，未曾见地过秦岭云海上的日出月落。唯其如此，他那充满癌细胞的精神，才气在古墓当中悠长存活下来。仿佛回到十八年前，九岁的他分开天津德租界，被禁闭在清西陵的光绪天子地宫。只是父亲老秦早已化为一捧枯骨，安葬在万里以外的巴黎凡尔赛。当年伴随他的除了一豆灯芯，便是几十本书册；现在倒是鲛人鱼膏的灯火，几百个巨型书架，摆设着数万册古籍，异化动手抄或印刷的油墨气味，以及纸张被蛀虫啃噬的腐臭味……
秦北洋重新捡起父亲传授的修复文物的技艺。每一次补缀文物，便是一次精力的修行。人的生命纤细易逝，多么巨大的帝王，终究不过白骨一堆。更不幸的，将落入仇敌或盗墓贼手里惨遭欺侮。唯有文物千年不朽，哪怕朽烂了，其存在过的精力与灵魂亦不朽。人类追随不朽的信奉。文物不朽，信奉亦不朽，人类同不朽。哪怕地球毁灭，宇宙坍塌，但这此中的沧海一粟，每个从未在汗青上留名的浅显人的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分袂，求不得，五蕴炽盛，才是永久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此夫。这是秦北洋要用毕生完成的格物致知。
秦北洋说远远不敷，中华之国宝，岂止于棺椁与镇墓兽？更不但是金银财宝。他从陆机墓中带出来的‘黄耳帖’，不过一张白纸黑字，在盗墓贼眼平分文不值，在读书人眼中倒是无价之宝。
“君可思念奴家？”
他要在太白山上造起一其中国的卢浮宫。云遮雾绕的秦岭之巅，天上地宫，镇墓兽监狱，恐怕是全天下最安然的博物馆。三年来，他不竭改革本来为了摹拟征服镇墓兽而制作的这座地宫，仍然保存秦始皇的黄肠题凑巨棺，将很多洞窟辟为恒温恒湿的文物库房，存放陆机的《黄耳帖》、“云居四宝”，另有老金从天下各处抢救来的绝世国宝。
至于小镇墓兽九色，多数时候守在秦始皇的黄肠题凑跟前，保护一千三百年前的唐朝小皇子――终南郡王李隆麒的棺椁与不腐真身。
民国十六年，1927年，十仲春。这一年，在中国这片多难多难的地盘上，产生了很多翻天覆地的大事儿，本书不复赘述。
阿幽用冰冷的手指甲在他的胸膛上画着一个又一个圈。
老金答复，这座天上地宫，一百多个帝王将相的棺椁与镇墓兽，不已经在保护了吗？
天国图书馆，藏有一套《永乐大典》。这是天底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宝贝，哪怕庚子赔款的四千万五千万两白银，恐怕也抵不上这一套书。明朝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命内阁首辅解缙总编，，堆积当代图书七八千种，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百科全书。足以证明中国文明一定最陈腐，但用汉字誊写的文明却最丰富，三千年连绵而不断，别无分店。
每一件文物，经历千百年，都有其灵魂，不是文物本身的灵魂，就是制作文物的工匠的灵魂，或者文物曾经的仆人的灵魂，或者一尊佛像所包含的佛性。
但九色并不循分，不再是阿谁被封闭在白鹿原大墓中的唐朝镇墓兽，它已见地过天崩地裂的二十世纪，被晖映过X光射线，乃至被机器工程师用科学的体例修复过，也大量吞噬过剧毒重金属化学物质。它的力量不竭蕴积增加，像一口兴旺的活火山，被强行按压在地壳下。本来琉璃色般清澈的双眼，变得更加浑浊暗淡，偶然竟会收回红色目光。秦北洋常常看到它的双眼，抚摩它胸口炽热的力量，便会惴惴不安，仿佛身边甜睡一颗定时炸弹。偶然九色还会走到秦始皇地宫假货四周各个洞窟，察看那些被囚禁的镇墓兽。它对这些帝王将相的保卫者们垂涎欲滴，让人不寒而栗……
“我没变！哥哥，从我六岁那年，你熟谙我的第一天起，我从没变过！”
三年之约已满。
农历的三年，是1080天；公历的三年，则是1095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