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这段路程横渡东海,风险颇大,即便搭的郑氏的船,也不敢保万无一失。故而回程时,便从日本国的九州博多湾北行穿对马岛至釜山,沿朝鲜,辽东,山东沿岸行船。”父亲说着递给她一张自绘的简易海图。
多铎进阁房的时候,钱昭已经吃完最后一口粥。她神采有些惨白,漱了口后,拥被靠在引枕上。他又是心疼又是惭愧,在炕上落座后,去握她的手。
南边的夏季,常常是潮湿阴寒,即便下雪也是湿答答的,仿佛一边下着一边就化了。这日是可贵的大雪,屋里拢着几个炭盆,也不如北方的暖阁恼人。
多铎走畴昔,将婴孩接过来。奶娘便在一旁道:“阿哥足重六斤四两,生得可叫一个俊。”他对孩子实在并无兴趣,刚生出来,红十足的一只,那里看得出俊?没抱一会儿就将他交回给奶娘,又向耿谅问:“福晋呢?”
奶娘捂着嘴笑,继而靠近去私语道:“能生娃也不是没用。你看太后不就靠生了个阿哥。如果有谁能给摄政王生个阿哥,那才叫烧着冷灶了。”
奶娘努了努嘴,道:“那位不是出产么。说来,她要坐月子,府里的大情小事儿可归了谁管?”
她见父亲在笺纸上写下“自乍浦出海,顺风东行,十数日便达长崎”,又忍不住问:“爹,海上风波大么?”
母亲仿佛绝望已极,抚额怠倦隧道:“她说只要进门便可,不求其他。你瞧着办吧……”
多尔衮大喜过望,对马屁照单全收:“我也感觉像我。”
钱昭道:“那便要丁忧回籍了。”
奶娘游移道:“万一有个凶恶,您倒落一身不是。”
帐里仿佛有了反应,迷含混糊地问:“你说甚么?”
二格格办丧事的时候好赏人用。”
伴当苦着脸道:“未曾说。仿佛是有外人来……”
“夫人可说何事?”父亲搁笔,皱眉问道。
“王爷……”
回到府中仓猝往东边院里去了,进得院中,见下人忙繁忙碌,也不知停顿,心就悬得老高。正想随便抓一个问话,就看耿谅一脸忧色地迎上来,跪下道:“恭喜王爷,福晋诞下个阿哥,母子安然。”
“昨夜如何不写完。”她双手交叠趴在书桌前,下巴压在胳膊上嘟囔着。起个大早却赶个晚集让她非常不满。
她道:“输了便是输了。固然我年纪小,爹爹也不能狡赖。”
她摸了摸皮袄袖口的黑貂风毛,说:“就这一件。”
路上才想起来问:“福晋如何了?府里谁让传的信儿来?”
她踌躇了半晌,点头道:“我随姆妈去。”父亲或许会孤傲,但她更放心不下母亲。
帐中又探出一条白生生的胳膊来,雪酥手抚到他背上。他哪故意机*,起家接过泰良递上来的牙擦青盐漱了口,胡乱抹了把脸就仓促出门,话也没留下一句。
父亲无法道:“你要匕首做甚么,把那套嵌螺钿竹梅漆盒拿去吧。”
她因而噘嘴道:“爹出海大半年,也不见给我带甚么返来。”
父亲一心二用,部下不断,一边还与她聊着天:“你母亲呢?”
牧槿赶紧上去抱她,瞧她满头盗汗,惊问:“福晋,如何了?!”
“姆妈在练字呢。”母亲写得一笔好字,且天生勤恳,不管练功还是临帖,日日不辍。她又道:“爹爹可别忘了昨日输了我两目,须得把那柄小倭刀给我。”
跟着疼痛淡去,她才有了力量说话:“大抵是要生了。”
格佛赫笑道:“孩子哪个女人不会生,有甚么希奇的。生了儿子,爷们就会另眼相看?笑话了。女人那,还得靠自个。”
“滚!”多铎骂了一声,翻身向里。
“福晋在午歇……”外间传来牧槿决计抬高的说话声。
“我出来瞧瞧……”接着便是撩帘的窸窣声和朝靴踩在地毯上的沙沙声。
格佛赫怔了怔,半晌才道:“摄政王倒是给她脸面……”
格佛赫拍拍奶娘的手背,道:“王爷待我算不错,也没甚么苦的。顺着他些,天然千好万好。有本事的是那位,热一阵冷一阵,偏王爷还断念塌地了。”
冯千冤枉得很,也不敢辩白,只道:“是主子的错,这会儿才得的动静。”
父亲仿佛想辩白甚么,但张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父亲迷惑地仓促而去。
“算着日子,仿佛还不敷月,又是头胎……”格佛赫沉吟半晌,问道,“王爷呢?”
格佛赫强忍笑意道:“也忒损了……”
她实在一向但愿能有个弟弟,但面对母亲却只能沉默。从小她就是父亲的高傲,现在大了,却仿佛成了负累,只因她是独女。如有了兄弟,父亲母亲也不会总被人在背后指导了吧。
冯千答:“稳婆说胎位正,应是顺顺利利。太医请了脉,也说福晋并无不当。昨儿出来没给府里传信儿,是摄政王派人寻您……”
多铎昨晚喝得大了,又玩得鼓起,也没睡多大会儿,这时候头还疼着,闭眼不断揉着眉心,由着冯千奉侍穿穿着靴。
“额尔德克的父亲过世了?”钱昭有些吃惊地问。
“你说摄政王能承诺么?”格佛赫问。
厅里剩下父母二人,只听向来语如柔风的母亲冷冷问:“你说出去会友只是喝酒,她是冤枉你了么?”
钱昭噎了一噎,心想也是这个理,便道:“那约莫办完丧事就返来了。去叫卢桂甫出去。”
父亲望着她说:“那你身上穿的甚么?”
奶娘点头道:“难说。如果肚皮争气,生个阿哥出来,王爷定是要争上一争的。”
她兴趣勃勃地比划着海路,好一会儿又问道:“传闻郑氏的海军有几百艘舰船,海商们都得上税才气保安然,是也不是?”
父亲昂首看了她一眼,笑道:“稍安勿躁,待我写完这几封信。”
多铎守在床边,想着多久没有陪在她身边,前次与她一起用饭还是两个月前,因而暗下决计,比来不再去外边玩儿了。
母亲当晚便搬来与她同住,固然安抚的言辞非常低劣,母亲仍笑着问她:“昭儿想要兄弟姐妹么?”
两人说着话,格佛赫用了早餐,派去重视钱昭院里动静的人回禀说,仿佛还别扭。
冯千焦急上火,可不敢滚,又靠近些唤道:“王爷,福晋要生了。”
钱昭随口回道:“桃枝、枣子、桂圆之类,吉利就好……”正说着,俄然腹部骤痛,她几近坐不住,差点滑到地平上。
奶娘说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话说返来,王爷要真娶她做大福晋,那也得摄政王点头才成啊。”
钱昭在半梦半醒间感受他坐到了身边,呼吸渐近,颊上一痒,是他的吻落了下来,她因而翻身背对。他的手在她腰际轻抚着,坐了好一会儿,见她始终熟睡,才终究分开。
多尔衮也想去看她,可实在没这个事理,只好又从奶娘那抱了婴儿过来,越看越喜好,越抱越舍不得罢休。
“他是你爹,你如何不睬?”母亲道,“不过,你爹出门大半年,我们却老守在家里,也太无趣。你可情愿跟我出去玩耍一阵子?”
又过了一会儿,管事寺人返来交了差事,说:“摄政王亲身来了。”
钱昭便不睬他,倒头就睡。
卢桂甫应了,又问道:“要錾些甚么斑纹?”
就听砰咚一声,多铎滚下床来,捡起袍子就往身上套,冯千忙上前服侍。“狗才,你如何不早唤醒我?”多铎孔殷火燎地斥道。
格佛赫嘲笑道:“新来的阿谁哪拴得住王爷!这会子也没地儿找去。要不,我畴昔瞧瞧?”
“钱福晋,这会儿要生了。”冯千一字一咬,把话说得清清楚楚。
钱昭略略解释一番,她终究搞明白了,却不觉得然隧道:“现在经常兵戈,男丁一茬茬战死,儿孙若都守坟去了,另有几个当差?”
格佛赫明白她话里意义,倒是有些心动,却道:“我名不正言不顺,怕难成。”
多铎重重“哼”了一声,催马疾行。
她猎奇万分,追着去了前厅。只是母亲没有叫她,且传闻有外客,也不敢冒然闯出来,便在门外偷偷往里看。只见厅中除了父母,另有一名陌生女子,只看得见背影。厅里长官之下,设了两溜椅子,都搭着絮了棉的闪缎椅披,非常温馨,可三人都不坐,生硬地站着。
父亲答道:“凡是来往月港台湾琉球日本的商船,一概交郑氏‘牌饷’,按船只大小五百两到两千两不等。交了这饷银可领个牌子,保一年安然。”
他拂开她的额发,抚着她的脸,轻道:“我晓得。你睡吧,我就看看你。”
格佛赫便坐归去,说道:“命人去摄政王府,请大福晋召了太医来。这府里也没个镇得住事儿的!”
“福晋早上都没吃东西,这会儿进些粥汤。”耿谅回道。
她这才败坏下来,重又昏甜睡去。
她叮咛下来,便有管事寺人领命去了。
父亲搁笔表示她瞧瞧窗外,说道:“你爹也变不出日头来。”
木槿答道:“回王爷,约莫小半个时候。”
然后便是多铎的问话:“睡了多久了?”
牧槿半跪着给她穿鞋,低着头答了句:“是呢。”
多铎听到最后一句,便放缓了步子,耿谅起家将他迎进西配房。打起帘子就见多尔衮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见他出去,欣喜隧道:“来瞧瞧孩子。”
她听出母亲话中的不满,挨畴昔道:“姆妈,我跟你一块儿。爹对不起你,我今后都不睬他。”
“你可认得她?”母亲语气不善。
奶娘答道:“王爷昨儿早晨就没返来。那边都乱成一锅粥了,幸亏催生嬷嬷是早请下的。”
父亲笑着点头,不再理她。
“姆妈,你如果不喜好,今后能够不见她。”
“那我便都要了。”她不客气地回道,想了想又说,“另有前些天爹爹说了带我测影量塔高,到现在也未成行。”
母亲理了理她的额发,打趣道:“你啊,就是个锯嘴葫芦。只要对着你爹,才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
父亲哭笑不得:“座子便让了一枚,你还是执白,也美意义要彩头。”
正说话间,父亲的伴当拍门出去禀报:“老爷,夫人有急事寻你。”
排闼而入,北风便裹挟着雪片灌进屋里,她仓猝将门关上,走到书桌旁,看父亲还在奋笔疾书,便有些不悦地抱怨道:“爹爹不是承诺了今早出门赏梅么。”梅林离耕户王大川家比来,他家舂的粢米糕最是香糯适口。
奶娘见他喜好孩子,恭维道:“小阿哥长得好,有些像王上。”
父亲神采阴沉,倒是一言不发。
奶娘感慨道:“这些年,你也是苦过来的。”
钱昭抽回击来,淡淡道:“我累了。”
牧槿很快将人喊来,钱昭抬手叮咛道:“你让库房筹办一百两金,五百两银,打成三钱半两重的锞子,
牧槿不懂,问:“‘丁忧’是甚么?”
“我去看看。”说着就回身出了西厢往正房去。
“要生了?”格佛赫正在打扮。侍女帮她插好最后一支簪,她起家走到次间,在炕上坐了。
奶娘奉上一盏热茶,道:“传闻羊水都破了。”
厅中一向无人说话,好久以后,那陌生女子欠了欠身,告别出来。钱昭在门外与她打了个照面。那女子二十高低年纪,瓜子脸柳叶眉,面貌清丽,罩着件蓝地绒缎大氅,虽夏季穿得痴肥,也看得出高高隆起的肚子,明显是有孕在身。那女子与她对望一眼,微微点头,便兜上风帽,徐行而去,走到院门口,才有丫环模样的女孩儿上前撑伞搀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