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双凤奇缘(12)
银妆玉琢堆千里,惹起他乡客邸愁。
慌得番后便问内侍王爷抱病之由。内侍指着两幅人图,回说道:“启娘娘,这是天朝汉王妃子,名叫昭君,生得仙颜无双。只因中国毛丞相带来二图,归顺我主,我主一见此图,敬爱昭君,每日挂在御书房内,不时向着画儿入迷想慕。不料王爷本日正玩此图,内里递进一本,不知本上说些甚么,王爷将本一看,俄然晕倒在地。”番后道:“本在那里,快取来一看。”内侍承诺,将本取来,呈与番后。番后一看,乃是征南元帅吴銮请罪一折,内有“雁门难破,昭君难取”几句,便点头将本放下,暗叫一声:“王爷你忒痴情,想别人家妃后,怎肯擅让于人?何必劳师动众,苦了生灵,费精伤神,苦了本身,这也是自作自受,休怪如此。”想毕,即叫内侍召取太病院进宫,与王爷诊脉。内侍承诺,传旨出去,未几时太病院领旨进宫,王爷睡着,令其免礼,只拜见娘娘,口称千岁。番后连叫平身,赐绣墩在床中间坐下,令其诊脉。太病院谢坐。坐定,便把番王两手脉细细诊看。看了一会,回奏道:“王爷龙体不佳,这是七情六欲所伤,必要如王爷心中之愿,病即病愈,不须服药,只要静养宫中,少生外感。”番后点头称是,打发太病院出宫。叮咛内侍传出旨来:“王爷有病,免朝三日,一概本章,俱候临朝批发,毋得混传。”
众将听得元帅叮咛,谁敢不遵?吴元帅吃紧写了本章,差官飞星到番,已是下中午候。番王早已退朝,正在御书房挂着昭君二幅人图,走来走去,细细玩看,摹想昭君的面貌:“这等妖娆,若与孤王搂睡这么一夜,孤就不做番邦之主,也是甘心。”又叫声:“昭君呀!孤在这里想你,你在那边可想孤王么?你一日不来,叫孤如何一日不想你。”番王正在痴聪慧呆想昭君,忽见内监递上吴銮一本,番王接详确细一看,看道:“雁门难破,昭君难取,恐花赋税,请旨待罪。”这四句不看犹可,一看时只气得闷咽寸丝之气,病染七尺之身,一跤跌在地下。未知番王存亡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话说番王因见吴銮本上昭君难取,一时气扼胸喉,闷倒在地,吓得两旁内侍吃紧扶起,扶到御榻睡下。早有内侍飞报番后,番后一闻此信,吓得魂飞天外,赶紧赶到御书房看问番王,一面叮咛内侍取了参汤,亲向番王灌下。过了一会,番王悠悠复苏,叫声:“美人,孤与你此生当代便无缘了么?”番王只说了这一句话,闭了双目,四肢转动不得,口内不住乱叫昭君,竟有些木边之目,田下之心,染成一个相思病了。
一声旨下,早有军人押了苏武,出了朝门,到了牧羊城一座,交与城内该管官儿,名叫吴升。吴升一见番王发下牧羊奴一名苏武,他便大模大样装起官腔来了,叫声:“苏武,你在汉朝为官,算你为尊,今我主免你极刑,发来为羊奴,如何见了本官,也不跪下行个礼儿?”苏武传闻,大笑道:“好个芝麻官儿,也来耀武扬威。”吴升道:“好!我老爷量大不与你计算。这里有一百只羝羊,好好去牧养,每日是奉旨要来查数的,如少一只,定鞭一百,养肥了有赏,养瘦了也要打的。”还是不开口隧道:“这叫做,做此官行此礼。”说完,向后去了。苏武听了这些话,也不去睬他,只是连声感喟。未知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化。
苏大人听了这一番话,不由得怒发冲冠,骂一声:“背主忘恩的卫律,你为汉臣,贪恐怕死,投顺番邦,一点忠心不顾,狗彘不如,反来劝我。你这衣冠禽兽,我就死番邦,亦是甘心,怎听你这不忠之言?今后你我割席断交,不必认做弟兄了。”说罢,推酒不饮,脸朝上面,肝火冲冲。卫相嘲笑几声道:“吾兄不要执意如此,你本日不听良言犹可,只怕你来时有路,去时无门,插翅也难飞出番城去呢!不要到当时悔怨,就没有救星了!”苏大人传闻,好似火上添油,把桌子一拍,骂声:“卫律贼子,你把我苏武当何为么人!你句句说的皆鸡鸣犬吠,总不入耳,还要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卫律也发恼,叫声:“苏武,某乃是美意相劝,你若执迷不悟,只怕你性命就难保于朝夕了。”苏武哈哈大笑道:“老夫自奉汉王旨意,出了雁门关,这几根精骨头,还想归去么!俺苏武就死在北番,也可留芳百世,不能似你背主忘恩的,难保不遗臭万年呢!”这几句话直刺了卫律的心,只气得满面通红,骂一声:“老匹夫,不中汲引的东西!”叮咛小番:“仍将苏武监押馆驿,明日奏闻狼主,请旨决计。”小番承诺。苏大人哈哈大笑而去,只羞得卫律逼降苏武一番,不得胜利,闷闷安寝,过了一宵。
头一天,就令土金浑带兵攻关。喊叫一日,关中并无一将出阵对敌。第二日,哈虎带兵攻关,又是白叫半日,急得吴元帅趁夜差了石家父子,带了大炮攻关,又被关上用滚木礌石反打伤了无数番兵,只气得元帅没法进兵。又与众将商讨道:“李广老将,智勇双全,紧守此关,一时难破,本帅又在此虚延光阴,并无寸功,多花赋税,我主闻知,再加问罪,某等吃罪不起。依本帅鄙意,不若将此真相,写一道待罪本章,请旨决计。”
一声旨下,不敢怠慢,正要推出苏武去问典刑,忽见右班中闪出右丞相卫律,高叫:“刀下留人!”一面跪下,口称:“主公息怒。苏武今奉旨来到我国,只为言语冲犯主公,主公俄然加刑,便说主公无容人之量,况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望主公暂将苏武赦斩,交与小臣,臣与他有一面之识,包管劝降此人。”番王闻奏,只是摇手道:“卿不消操心。孤本爱天朝人物,何肯妄加典刑。怎奈个个倔强,卿虽保本不杀,恐又如李陵,受他热诚。”卫律道:“人有贤愚,岂可一概相看?李陵乃一武将,以是出言卤莽,枉送性命。苏武乃一文臣,素明礼义,焉得又比李陵?主公放心,交与小臣,包管苏武归顺我国。”番王准奏,赦转苏武。苏武连声高叫道:“要杀就杀,以了忠心,又推转来做甚么!”番王叫:“苏武,你本日到此,向孤这般大胆小言,你的性命悬于孤手,若不是卫律保奏,杀你何难?叮咛将苏武交与卫丞相带去。”一声旨下,番王退朝,文武各散。
番王病想王昭君诗曰:
§§§第三十三回延寿探病献计
苏武一时心下甚是着慌,冒着大风大雪,站起家来,也不顾衣衫透湿,在山上四周赶拢羝羊。地下又滑,跌了好几个筋斗,那一群羊东赶西走,总不能拢在一堆,只急得苏武盗汗直流。不幸他年纪又大,常日未曾做过此事,又见天气已晚,苏爷心中只是叫苦。正在愁烦,忽见山中跳出一个怪物,直向苏爷奔来。苏爷见此怪物,浑身黑毛,眼似铜铃,牙如利剑,只吓得魂不附体,大呼一声:“天亡我也!”一个筋斗,颠仆雪中,瞑目待死。各位,你道这怪物是个甚么东西?乃此山中有一飞来洞,洞内有个母猩猩,它与苏武有三年姻缘之份,本奉山神之命,前来援救汉朝忠臣。它见苏爷颠仆,吃紧扶起苏爷的身子,坐在地上,只等苏爷过了半会悠悠复苏,展开眼来,见中间站着那怪物,由不得心中非常惊骇。又见它将本身身子扶住,并无相害之心,便道:“我苏武奉旨和番,遭此大难,你要吃我,我甘心就死,并不皱眉。”那猩猩只是摇首,还代他将身上的雪扫去。苏武道:“你既不肯害我,如何还不去呢?”那大猩猩指着天上大雪,此地不能存身,又指着山中有洞,带你洞中去躲雪的意义。苏武也会它之意,便道:“我一则现在被你将腿都吓软,不能走动;二则山上另有一百只羝羊,未曾赶拢,怕不见一只,归去吃鞭不起。”那猩猩点一点头,口内哼了几声,山后跑出一群小猩猩来,代苏爷把群羊赶拢。母猩猩代他查一查数,一只也很多,就命小猩猩先将羊赶入洞内,它把苏爷驮在背上,放开大步,飞奔洞内。苏爷见洞口有“飞来洞”三字。到了洞中,母猩猩把苏爷放在石床上坐下,怕他饥饿,又取些果品与苏爷充饥。每日只叫小猩猩代他放羊,它与苏爷挨挨擦擦,免不得被逼在洞内结婚。厥后苏氏生有一支,寄予中国,便是母猩猩所生的。我且慢表苏爷软困洞中之事。
说罢,把本接过,递进宫去。恰是番王、王后在那边闲谈,内监向前跪下,将本呈上。番后一见,骂一声:“没用的孩子,哀家因王爷有病,怕的烦心,叮咛一概本章不准传进宫来,如何你本日大胆,又代谁递这本章,得了他很多银钱,不遵哀家的旨意么?”只吓得内监连连叩首,口称:“娘娘,非是奴婢胆小违旨,只因进本官儿是毛丞相,口称此本一上,能医王爷的芥蒂,奴婢方敢代他递本。”王后传闻毛延寿的本,很不耐烦,哼了一声道:“他又无事,上甚么本章?且丢下,叫他候批罢。”内监承诺,正要起来,番王闻声是毛延寿上本,可医他的芥蒂,心中俄然利落几分,巴不得召进毛延寿,与他商讨求取昭君之事。本日王后叮咛,是不喜他,便叫一声:“住着,可取本来与孤一看。”王后道:“王爷何必费心,等贵体痊好,再看此本罢。”番霸道:“无妨事。”便把本取过,展开一看,只见上写道:
巽二逞威在岭头,专随滕六冷悠悠。
姻缘本是好姻缘,月下全凭一线牵。
卫律退出朝门,迎着苏武,赶紧双手一拱,叫声:“苏大人违教了。”苏武定睛一看,认是卫律,即回一个礼道:“本来是贤弟。贤弟今在此北番,官居何职?”卫律道:“不瞒兄长说,小弟鄙人,官居番邦右相。且请到舍一谈。”苏大人道:“还未进谒,怎敢造府?”卫律道:“不必过谦。”说罢,邀了苏大人,一同进府见礼,分宾坐定。有仆人送茶。茶毕,又说几句朝政的话,马上摆席,二人劈面坐定喝酒,卫律只拿话打动苏大人,大人只是喝酒不睬。合法酒过三巡,菜添两道,卫相忍不住叫一声:“苏兄呀,想李陵不是知机之士,枉把一条性命白送掉了,令人可惜!想我主乃仁厚之君,李陵身后,还代他立庙立碑,只不过前人留与先人看,可见我主并非薄待汉朝忠良。兄今到此,和番修好,免动兵戈,固是美事,只怕不将昭君献出,我兄亦一定得归去了,倒不如你我弟兄同事一主,免劳跋涉,去受风尘。小弟句句金石之言,请吾兄思之。”
这一道传旨颁布朝臣,众文武都猜忌不定:也有说是气候太冷,冒感风寒也未可知;也有说是酒色过分,身子衰弱,宜有此疾;也有说是出兵已久,耗花赋税,心中忧愁海内空虚;也有说是番王懒于临轩,荒废朝政,纷繁乱猜,总猜不着番王的苦衷。
§§§第三十二回苏武软困飞来洞
且言番王,自受了汉臣两次气恼,又见吴銮出师已久,未见攻破雁门,获得昭君,心中非常大怒,忙写一道告诫旨意,差官责备吴銮:“出师久而无功,明系张望不进,有负孤王重托!今旨到此,如再迟延,不上紧攻破雁门,讨取昭君,定当加等问罪。”这一道旨到了番营,吴元帅带领众将接旨,听得宣读,吓得魂不附体。谢了君恩,送出钦差升帐,与众将商讨道:“本帅非不上紧点将攻关,只因苏武和番,临时罢兵。今旨上怒斥严明,谅和番一事一定胜利,本帅只得要进兵攻关了。”
次日天明,番王登殿,文武朝拜已毕,卫相跪倒金阶奏道:“臣今奉旨劝降苏武,奈他执意不从,老是微臣冒昧,望乞我主恕罪。”番霸道:“非关卿事,何罪之有?且把苏武带进午门见孤。”卫相谢恩领旨,把苏武召到殿上,还是呆呆站立,并不则声。番王叫声:“苏武,孤因你出言无状,本当斩首午门,多亏卫卿保奏,留你残生,你就该知恩报恩,听他良言,如何这般倔强?只怕性命活不成了。”苏武大笑道:“想俺在天朝,世代忠良,奉旨和番来到你国,久把性命置之度外,你要斩就斩,好叫老夫赶到阴司,伴李陵去也。”番王嘲笑一声道:“你说要死,偏不使你即死,还要叫你活活受些痛苦、折磨,你方有退悔之心。叮咛将苏武锁解牧羊城,每日放一百羝羊,只给三合糙米,如少一只羊,鞭背一百,该管官儿不得容情。”
苏武正在山中想他的痛苦,但见北风更紧,雪花片片,又飘下来,山中乃郊野之地,怎能存立得住?苏武办理将羊赶回,怎奈风一阵紧似一阵,雪一阵大似一阵,阵阵鹅毛大片,被风刮将下来,刮得苏爷浑身乌黑,好似个银人。怎见得,但见山中这一场大风大雪,有诗为证:
只要丞相毛延寿,现掌兵部事件,晓得吴銮的本章,出师无功,请旨待罪一本进与番王,番王必然更添忧愁,为的昭君不能见面,必有一番相思,此病不消用医,只需几句亲信之言,打动番王,其病立见病愈。待我连夜草成一本,奏上探病的本章,递进宫中,只看圣意如何。想罢,走到书房,展开吟笺,挥动羊毫,片时草成一本,笼在袖内,吃紧进朝,也不消黄门传达,一向到了宫门口。有守宫寺人便问:“毛老先生,到此何干?”毛相道:“有本一道,烦公公传达我主。”寺人笑道:“毛老先生莫非不知娘娘旨意叮咛出来,一概本章,须候王爷病愈,临朝批发,咱若代老先生将此本传进宫中,不是去讨败兴么?老先生请回,忍耐两三天罢。”毛相见说,右袖内取出个银包来,叫声:“公公,这个茶敬,送与公公买个茶点吃,好歹仗着公公大力,将本儿递出来,包管王爷一看,病就好了,明日就要临朝的。”太临接过银包,先掂一掂,说道:“这是代老先生讨没脸面几个钱,只得从直收了。但不知老先生此本,又不是灵丹灵药,如何救治得王爷病?”毛相道:“此本一上,包管手到病除。”内监笑道:“老先生请少待宫门,快把本与咱家,代你进呈。”毛相传闻,把袖内的本抽出,递与内监。内监接过,回身一向进宫。到了正宫门口,也有内监问道:“我的哥哥,有什贵干到此?”内监传闻,便把毛相进本的话说了一遍。阿谁内监摇手道:“不要出来讨败兴,我的哥快些请回罢。”内监又把王爷之病,得此本一看,便可痊好的话说了一遍。阿谁内监笑道:“我的哥,不要哄咱,不是当耍的!既如此,且请少待。”
话说苏武见吴升丢下一大群羝羊,叫他牧养,还说了很多厌气的话,心中很不耐烦,暗想:“我苏武乃天朝一品宰相,怎做此卑污之事?且住,大舜尚耕畎亩,传说且为板筑,古来多少圣贤尚且如此,何况苏武。也罢!大丈夫能屈能伸,且把羊赶上山头牧养去罢!”想罢,只得折了一根长柳条,渐渐赶了那一百只羝羊,向山头而行。又想起故乡万里,骨肉分离,只恨奸贼毛延寿,挑动两国大动兵器,带累民不聊生,关中又无能将,能够退敌,故差我到此和番。又恨卫律这贼子,各式唆动番君,害得老夫在现在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看这一群羊,腥风阵阵,好不难闻。朔风凛冽,吹得人毛骨悚然。
一起想着,到了山下郊野之地,便把群羊四下分离,让它吃草,将身靠在石上,非常留意,又怕走了一个羊,归去查数调皮。当时正交数九冬寒,北风刮面,寒气森森,刮得天上日色无光,将有酿雪成阴之象。山高岭峻,风势越大,只不幸苏爷,还是早上吃的饭,在山放羊,大半天未曾进食,此时腹中又饥,身上又冷,又被大风刮得战兢兢,满脸生起寒栗子来。由不住一阵心伤,珠泪纷繁,暗叫一声:“苏武,你怎不学李陵寻一个他杀,完你的忠心?嗳!想我在此,偷生苟活,刻苦牧羊,还希冀天朝出了能人,杀到番邦,救我苏武回朝也未可知,只怕望梅止渴,空成画饼了。”
一段相思病已真,谁将心药用来神。
千里赤绳如天涯,无缘劈面隔天渊。
番王临朝出兵诗曰:
奸人也有聪明处,参透构造语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