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双凤奇缘(18)
现在正交冬令,但见朔风凛冽,树木残落,水池阴冰,沍结山涧,冻得尺深,暴风一阵紧似一阵,大雪飘来,好似鹅毛。一起雪光迷目,少见买卖,行人蓬户紧闭,并无荒村野店,只冻得马鞍绳硬如铁棒,马蹄寸步难行,众军士难伸脱手,王龙御弟浑身战兢。又见娘娘脸上冻得或青或紫,非常狼狈。王龙一见娘娘这般风景,心中甚是不忍,找寻宿店,并无影形,取点汤水,又少人家,怕的冻坏娘娘,想了一个主张:并马靠背,借他阳气,以暖娘娘的阴气。走了几十里雪路,到了天明,但见日透冰消,王龙心方放下,放辔前行。
拜毕站起,叫声:“御弟王龙,随奴去也!”王龙领旨,汉王亲排銮驾,带领文武百官相送昭君,到了午门外,汉王亲身扶昭君上了银鬃马,昭君哭哭啼啼,那里能行?心中不舍汉王,哭着吟诗一首留别:
一片荒郊无人迹,只见走兽与飞禽。
话说昭君见虎来扑她,吓得几近跌上马来,慌得王龙惊骇娘娘御驾,急命众军士速去捉虎。众军士领令,不敢怠慢,各执兵器,去捉那虎,番使也举兵器,在旁庇护。昭君与王龙在顿时浑身颤栗,但见那些兵卒赶着这虎,右旋左跳,缉捕不住,虎又不退,弄得诸军没法,眼巴盼望着那虎,又不退,又不能过此山,只急得大家暴跳,个个心慌。但见日已西沉,又无宿处,昭君在顿时仰天长叹道:“不如死于虎口,完整名节,倒也罢了!”昭君一口气怨气冲天,就轰动本山地盘,道:“仙女有难!”仓猝变了一个猎户,手执钢叉,雄赳赳奔上山来,大呼一声:“牲口,休得无礼,俺来擒你。”那虎见猎户,识得是地盘化身,把头摇了两摇,尾翦了三翦,窜过对山而去,猎户也举叉直奔对山而去。众军士一齐号令,也赶过山去,虎也不见,猎户也不见。大师都道惊奇,只在空位拾得一个纸帖,拿返来禀知娘娘。昭君接过一看,只见上写道:
那日到了芙蓉岭上,催顿时去,勒马四下观瞧,但只见涧水滚滚,净水在上,浑水鄙人,心中一想,又是一阵悲伤,不由兀自暗想:“岭下这水,好似奴家本日景况普通:想奴在家,蒙圣上召奴入宫为妃的时节,比如净水;现在逼着奴去和番,就是浑水了。还是清浊不分,两下交换。”因想起悲苦,在顿时顺口吟诗一首:
昭君吟毕,叫声:“御弟可依韵和一首。”王龙道:“娘娘这诗,虽古来才子墨客也莫能及,臣恐和来,贻笑娘娘。”昭君道:“御弟又来过谦!你既身中状元,本万言倚马之才,尚且学冠才子,文重当今,何况路途中,口占几句诗,有甚么疑问?快些和韵。”王龙道:“娘娘既不嫌臣句拙,臣只得献丑了。”也依昭君前韵,和诗一首:
三春花景都已过,草木森森尽残落。
昭君闻声后二句续诗,又震惊苦怀,两腮泪珠滚滚,叫声:“御弟呀,你这两句诗,又未免惨煞哀家之心了。”王龙一听昭君此语,只吓得在顿时欠身道:“小臣是口中乱道,娘娘休得介怀。”昭君道:“御弟不须惊骇,谁来罪你?你是出于偶然,待哀家明白说与你听罢。想你妻房在家,乃是净水,哀家本日和番,就是浊水了。”王龙在顿时连称不敢道:“臣妻性本呆笨,娘娘是天赋聪明,不敢与娘娘比较清浊之分。”昭君道:“御弟又来客气了,哀家与你妻房,一样姑嫂相称,有什高低。”王龙道:“这是蒙娘娘恩情汲引。”昭君又叫声:“御弟,你看这岭名芙蓉,取的好名字,待哀家借芙蓉二字为题,吟诗一首,御弟可随题和韵,聊解闷怀。”王龙道:“臣又恐吟诗,以助娘娘悲伤,取罪不便。”昭君摇手道:“无妨事的,哀家与御弟同是刻苦之人,做出诗来,老是悲伤之语,以助愁肠,诗中有甚么兴头话?”王龙口称:“领旨,恭请娘娘吟诗出韵。”昭君又借芙蓉二字,吟诗一首:
§§§第四十八回芙蓉岭王龙和新诗
六月夏天真难走,交过秋来好路程。
含情不语此心中,总为风雨减芙蓉。
昭君闻声王龙吟这一首诗,又助哀思道:“御弟诗中之意,大是作家,可惜你我会迟了,本日同磨难,不知异日回籍,能够同繁华否?”说罢,又是纷繁泪下。王龙道:“娘娘不必哀痛,岭上风大,望娘娘启驾。”昭君点首,催马而行,离了芙蓉岭,一起长行,马不断蹄,有几句诗说那行路的辛苦道:
看罢此帖,随风吹去。昭君知是本山地盘显灵,便令王龙上马,对山拜谢已毕,仍催马启程,昭君在顿时感激皇天保佐,离开虎口。过了太行山,晓行夜宿,赶着路程。
净水自古冲地下,浊水流来在目前。
妾与芙蓉同一体,如何人不看芙蓉。
芙蓉岭上碧波泉,清浊不分摆布旋。
芙蓉根自种江中,水面浮沉有玉容。
§§§第四十九回雪拥马蹄见学士心
一起兼程而进,早到了雁门关,只听得一阵节锣振鼓,昭君便问:“御弟,这是甚么响?”王龙说道:“此乃番人驱逐娘娘。”话说未了,镇守雁门关大元帅李广,带领番将驱逐娘娘,称:“愿娘娘千岁。”昭君道:“御弟可代哀家叮咛番兵,把军马扎在关外等待。”王龙承诺,对番使说了,番使带了兵丁,穿关而过,往番营去了。这里昭君进关,叫声:“李将军,你乃忠良之将,奈国度无有良将助你胜利,以是哀家忍耻偷生,奉旨和番,捐躯报国,免动兵器,救生民于涂炭。只不幸哀家离了京都,一起而来,吃不尽千辛万苦。”李广道:“娘娘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少不得朝中自出能人,前来救娘娘回朝。”昭君道:“哀家要在关内暂住几日,将军,可谨慎扼守关门。”李广口称:“领旨,请娘娘启驾进关。”娘娘点头。只听三声炮响,到了关中,一齐上马,入了帅府,李广摆酒,代娘娘洗尘。内里一席接待王龙,又将娘娘带来人马,扎在教场犒赏。娘娘在关内住了几日,王龙得便,向前告别娘娘道:“小臣送娘娘已到雁门关,恕臣不远送了,就此归去复旨。”昭君传闻,两泪交换,叫声:“御弟,还屈你送到北番,足见美意。”王龙见娘娘苦苦相留,只得住下。
再言汉王命内侍将番服送至西宫,内监领旨,送到西宫。正值林后相伴昭君诉说苦情,忽见内侍送进番服,昭君由不得心如刀割,放声大哭。林后没何如,苦苦相劝,代昭君穿起番服。昭君苦咽咽叫声:“娘娘呀!早间还是汉朝之女,顿时变做北番之人,今后君王龙心不要顾虑奴家,奴的仇人,只是娘娘未报深恩,但愿娘娘帮手我心上的汉王。奴有一言,娘娘切需记取:本日和番,有奴得救,保住江山,怕的别地兵戈又起,再无别人犹似昭君。”说毕,嚎啕大哭。林后叫声:“贤妹,不必悲伤,想哀家亦未生男育女,虽居正宫,也似废人,倒不如贤妹脱下番服,待哀家穿了替你和番去罢。如贤妹伴住皇爷,生下男女,也使皇爷有后,传位有人。”昭君道:“娘娘说那里话来?堂堂天朝,把一个西宫送与外邦为妻,已不免天下嘲笑。哪有正宫皇后再做下无耻之事,岂不贻笑千古么?娘娘若可代得奴家前去,还怕三宫六院当中没人代去么?”林后扯住昭君哭道:“贤妹既如此说,哀家是替不得你了。你一起不必哀痛,身子必要保重。”昭君传闻,连连点首。只得拜别林后,就要解缆,三宫六院的妃子、贵嫔一齐跟着林后哭送到禁门,林后还扯住昭君的手,非常不舍,当不得旨意催促,昭君哭别林后,叫声:“仇人,奴去了,请回罢!”林后含悲回宫,不表。
眼盼雁门谱昭君曲诗曰:
话说文武内侍见汉王晕倒,吃紧扶起,连叫:“圣上快快醒来。”汉王过了一会,方才叹口气道:“敬爱的美人,活生生堵截也!”说罢,龙泪如雨。众文武苦苦劝驾回宫,汉王只等看不见昭君的影儿,含着两行眼泪,闷闷回宫,文武各散,不表。
四周惟见旗号展,马下庇护有兵丁。
五老峰儿才畴昔,只听瀑布流水声。
他日再从岭下过,那个挥泪吊芙蓉。
非常千辛与万苦,闷煞顿时汉昭君。
且言昭君到了殿上,刀绞柔肠,剑刺心窝,口口声声只叫:“陛下,一梦相思,从今休矣!”说罢,昭君眼中流出血泪。汉王只是跌足含悲,苦在心头,无言答复。外边番使又吃紧催促启程,昭君也无可何如,当殿拜别汉王,又拜国丈、国母,老是捧首大哭,恰是:
青山不管人间事,绿水何曾洗是非。
七里铺中开酒市,来往打尖在荒村。
堕泪眼观堕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话说昭君奏道:“妾今往北和番,望圣上差一忠义大臣,护送奴家一起前去,奴方放心。”汉霸道:“妃子之言极是,任凭两班文武在此,妃子择一个有德行的大臣,随往北番便了。”昭君领旨,站在金阶细看两班文武。那些文武也有愿到北番去的,就死在北地也甘心;也有不肯到北番去的,做个贪恐怕死之辈。无法奉旨,两班侍立,任凭昭君择取。好上聪明女子,一双惠眼认得忠臣,择来择去,并无一其中意的良臣,但见左班中一个少年官儿,生得一貌堂堂,很可去得,便俯伏金阶回奏汉霸道:“只要东班中这位幼年官员能够去得。”汉王闻奏,向东班一看,本来是新科状元新授翰林院内阁传授刘文龙,即叫:“刘卿听旨。”文龙俯伏金阶,口呼万岁。汉霸道:“烦卿代寡人护送和番娘娘到雁门关回旨。”只吓得文龙俯伏金阶,不敢回奏。汉王未及开口,昭君道:“刘卿毋容推却,可遵旨送哀家出关。”刘文龙传闻,只急得魂飞天外,忙奏道:“念臣年幼,幸运落第,乃是一个墨客,一则不识技艺,一起怎生庇护?二则娘娘与臣年纪不相高低,恐怀疑不便,三则臣娶妻萧氏未满三宿,即到东京,实希冀荣归故里,伉俪团聚。若伴娘娘北去和番,未知何日归程,望皇爷与娘娘格外开恩,另差一老臣前去,恕臣抗旨之罪。”昭君见文龙推却不去,柳眉直竖,杏眼圆睁,喝声:“文龙,你太无礼!常言:君要臣死,臣不死乃为不忠。岂容你迷恋老婆,胆敢抗旨以违君命么?况你既读诗书,深明大义,得中新科状元,乃文章魁首,自故意谋远略,保哀家到番,利用番王,若得回朝,重见天日,当时叙功升赏,吃一杯承平宴,岂不是件美事?若计不成,奴拼一死以全名节,少不得设法送尔返国。若论你我幼年,只以兄妹相称,有什怀疑不便?卿休推却,遵了圣旨,送哀家前去,满朝文武谁不知你赤胆忠心?”昭君说到悲伤之处,不由地放声大哭。文龙见娘娘苦要同业,不敢过于推委,怕的圣上发怒,致有不测之祸,只是连连叩首道:“小臣甘心送娘娘过雁门关。”汉王大喜道:“这便才是。卿今当殿与娘娘拜为兄妹,以便一起同业。孤今赐卿姓王,名龙。”文龙谢恩。汉王就命昭君与王龙当殿结拜,后拜汉王与国丈、国母,今后昭君以御弟相称。汉王又道:“卿家送娘娘过关,回朝之日,定加升赏。”王龙又谢了恩。
只望留下安身计,问事点头三不知。
吟诗已毕,顿时哭别汉王,王龙也辞主上马,一众番使随后跟着,又是三百兵丁护送,一起长行而去。不幸汉王,眼泪巴巴看昭君出城而去,一阵心苦,闷塞胸中,几近颠仆灰尘,吓得两旁文武内侍吃紧扶住汉王。未知怎生劝转回宫,且听下回分化。
忽见黄门官启奏道:“今有边关李广送来番使二名、小番八名,口称奉番王之命,送娘娘和番的朝服到来,不敢擅入,午门候旨决计。”汉王闻奏,传旨:“令昭君暂入宫中清算,召进番使。”番使一齐俯伏金阶,献上娘娘的番服一套。汉王便将番服翻开一看,就问番使:“是何名色?”番使回奏道:“这是娘娘戴的鼓子绒帽一顶,斑斓妆成,上嵌珊瑚、虎魄、珍珠、玛瑙各八颗,中嵌冬珠一粒,绣成龙形;这是一件凤凰三点头的彩服,内有夜明珠二十四粒;这是江山地理图裙,此俱是无价之宝。若娘娘穿了这套衣服,在黑暗中行走如同白日,光彩万道,瑞彩千条。”汉王含泪收了这套衣服,叮咛番使在馆驿服侍。番使领旨,退出朝门,不表。
昭君在顿时只做了前面两句,前面两句一时未曾想起,便叫:“御弟,代哀家凑成一绝,解奴忧愁。”王龙道:“恕臣无罪,方敢续上。”昭君传闻,连连点头道:“御弟伴奴一起,千山万水,受尽辛苦,还分甚么君臣之礼?况到了他乡,又是兄妹相称,不必过谦,快快想来。”王龙道:“既是娘娘叮咛,恕臣大胆,后二句代娘娘续上,伏望娘娘改正。”昭君道:“御弟且念与奴听。”王龙在顿时,口念后二句道:
昭君顿时,一起心中暗想:“不知汉王可怀旧情,让奴在边关等守,果是去调天下之兵,御驾亲征,前来救奴回朝,汉王你方不是负心之人呢;若你只顾江山,不管一载恩典,哄奴和番,前来刻苦,就不记临行叮嘱之言,奴就死在阴司。汉王呀,奴也是不能饶你。”又叫:“御弟,奴既与你姐弟相称,奴之父母,即你之父母,想奴双亲大哥,膝下无子,mm又小,无人奉养,虽临行时叮嘱汉王,但不知汉王能够好都雅承,御弟回朝之日,看奴薄面,照顾奴的双亲,奴就死在番邦,来世也报你大恩。”王龙口称领旨。正在催马前行,到了太行山下,忽闻得一阵腥风畴昔,跳出一只斑毛大虎,直扑顿时昭君。昭君大惊,几近跌上马来。未知昭君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九日登高中国节,番邦只少好时候。
只因一夜阳台梦,闷杀巫山枕畔香。
太行山地盘逐大虫诗曰:
安排猛虎樊笼计,要脱身时吃力量。
兽炭频烧佐酒觞,才子醉倚象牙床。
仲春清楚杨州路,此地难弄月咏轮。
昭君含悲手捶胸,梦里相思老是空。
不是仙姬怨悲感,怎有救应灵地盘。
恩德从今悲断绝,此身莫见汉朝容。
八角叉儿古松树,遮天蔽日现龙形。
谁知番使非常催促,昭君叮咛李广道:“非是哀家不肯出关,只为汉王临行,曾叮嘱哀家,指日御驾亲征,故此哀家在关,略等几日。将军可对番人说是哀野抱病,病好马上登程。”李广承诺下来。这是昭君哄弄番人,一时权宜之计。哪知昭君盼想汉王,肝胆寸裂,望穿眼儿,一片痴心,等了半月,总不见汉王出兵音信。心中好不沉闷,只得将带来琵琶取出,弹了几句曲牌名儿,以解闷怀。弹的是:
且言昭君出了东京,一起顿时哀号,时候转头,只等看不见帝都城池,方含悲催马而行。路上暗想,“梦里姻缘,不满一载,鸳鸯无端分离。汉王呀,不幸枕上的海誓山盟,俱付之流水了。”说罢,又是一番痛哭。王龙陪着堕泪,叫声:“娘娘呀,想娘娘与皇爷另有一载姻缘,不幸臣只三宿佳耦,即便分离!”昭君又叫:“御弟呀,你的话儿很欠聪明,一载伉俪,不过如此,三宿伉俪,有什交谊?”王龙道:“娘娘,非是小臣用情太痴,常言:一夜伉俪百夜恩,何况三宿?”昭君道:“你的痴情,还可得遂,只等送了哀家出关,指日回朝,伉俪便可相逢,怎似奴与汉王,永诀终天,当代再不得相逢了。”说罢,二人相对掩泣。正在抱怨,可爱番使只是催着赶路,一起路程,心忙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