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绛都之难(五)
“是吗,我如何就给错了呢!”于安微眯着眼睛打量着我的脸,我抿唇不语,他仔细心细将我的冷酷看了个透辟,便笑着移开了眼。我觉得他会挑选沉默,因为此时现在不管说甚么都只会让我们更尴尬、难堪,可他却望着远方那道灭亡的黑影轻语道:“阿拾,我用剑杀人,却不会铸剑,送你的剑是我采铜石本身升炉铸的第五柄剑,前四柄都断了。断了第一柄时,我劝本身罢休,可我又升炉铸了第二柄。第二柄剑断了的时候,我又奉告本身,我做的是一件极笨拙的事,我的对峙、我的心只会被你讽刺、鄙弃,得不到任何回应。可我……还是铸了第三柄、第四柄,我把我的心放进火炉,插进冰池,你不晓得我是如何一锤一锤把它锻形成剑放在你手里。你看不见它身上的字,没干系,我乃至还为此光荣过,因为只要如许你才会把它挂在身上。看它挂在你身上,我就能偷偷地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般暗自欢乐一阵。这世上能让我欢乐的事情已经很少很少了。”
“是,那本就该是她的剑,不是我的。”
无恤……我转头望向长街尽处人头攒动的城楼,史墨伸手抱走了我怀里的木箱。
“呸!”赵季父被推到于安身边又是一口唾沫。
“你要做甚么?”我问于安,于安不语只推着我往府里去。
“我不让!”
我紧紧地抱着怀中的箱子如同抱着黑暗里最后一颗微小的火种,可就在这时,耳朵里俄然传进了一声鼓声。这鼓声闷闷的,传到耳边时已经失了力量,叫我听得并不逼真。但当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鼓声如滚雷般朝我涌来时,我怔愣了。我在史墨脸上看到了无法与悲悯,心在一阵收缩后,跳得几近要从我喉头蹦出来。
城墙之上,弓箭手们已然就位。城门以内,闻声而至的宫城保卫与仆从军正在集结整队。来的会是无恤吗?站在战车上远眺新绛城的人会是他,还是智瑶?我紧按着新绛城陈腐的城墙,心砰砰地跳着,脸滚烫得如同火烧普通。雍城郊野,堆尸成山,焚骨如炬的场景一刻不断地在我面前闪现。神啊,可不成以不要再有战役,不要再有灭亡,不要再有哀鸣不去的灵魂,不要将新绛变成我们统统人的宅兆。
鼓声不断,一声高过一声。我与史墨走出太史府时,门外的仆从军已乱作一团,他们全都跑下台阶站在长街上,惊骇地望着远方城楼上那面不竭收回巨响的大鼓。
“可师父……”
“于安,走吧,带上四儿和孩子走得远远的。赵鞅已经死了,放过你本身吧!”
“唯。”
“亚旅。”赵府门外,保卫模样的人见于安来了仓猝跑上前来。
“那就奉告城楼上的兵士他们该做甚么。”史墨凝眸谛视着长街上一群慌乱不知所措的仆从。
短短半日,赵府当中已不见仆从军的身影,偶尔碰上两三个佩剑的卫兵皆是于安的部下。我走在熟谙的巷子上心中不详之感愈浓:“于安,你不该来这里,智瑶的军队还未到,你这会儿从北门出城还来得及。你若不出城,等盗跖的仆从军撤出新绛,智瑶一入城就会把统统的罪恶都推到你身上。到时候,你别希冀国君能救你,姬凿想活命必然会辩称是你挟持逼迫了他。祸乱都城、谋逆犯上都是极刑,你莫非非要留在这里送命吗?你已经杀了伯鲁,杀了赵鞅,真的够了。于安,你听我一句,我们走吧,我们带上四儿和孩子随盗跖一起出城吧……”我跟在于安身后一刻不断地说着,可于安阴沉着一张脸,没有半句回应。
“很好,你去把人都带过来!”
“不可!盗跖在宫里,我阿爹也在宫里,如果让他见到你……不可!”我伸手去夺箱子,史墨却瞪着我,寂然道:“子黯,为师让你去见的不是你的夫君红云儿,而是赵氏宗主赵无恤。见到他以后,你和他要做甚么来救这一城的仆从,你最好现在就想清楚。”
“不……不!他才五岁,你是他父亲!”我扑上去一把抓住于安的手臂,于安眉头一拧,抓起我的手腕,冷喝道:“够了!我不想再听你多说一个字,你现在多说一个字,我待会儿就多杀一小我。”
“可来的如果不是无恤,是智瑶?”
“智氏族旗为赤,赵氏族旗为黑,来的是智瑶,不是赵无恤。我没有赢,你也没有赢,赢的人是智瑶。”于安的声音在我身后淡淡响起。我握紧双拳转过身来,他盯着我的眼睛道:“你把我送你的剑给了四儿?”
于安上前,赵季父猛咳了一口痰吐在了他脸上:“狗彘鼠虫之徒!先主在时,你奴颜婢膝得我赵氏多年隐蔽,现在先主骸骨未寒,你便行这肮脏恶毒之事。你无情、无义、无礼,不死何矣!”
“亚旅,人都带来了。”保卫在院外轻喊。于安还未回应,一个暴怒的声音就伴着锁链叮当之声冲进了院门:“恶贼,枉董兄一世忠义,怎生了尔等轻易鼠辈!尔如有能,与我赵季父执剑一战!”
“都带出来!”于安挥手命令。
六子赵幼常被人推搡着,一边挣扎一边嚷道:“董舒,先父待你董氏不薄,你父亲一个异姓罪臣却在赵氏宗庙享我赵氏子孙多年祭奉,你不知戴德,如何反与邯郸逆贼勾搭?他日你死了,有何颜面去见你父亲!”
“好――你既不让,那就跟着我来吧!”于安冷着脸跳下轺车,扯着我的手臂一把将我拉上了车,我踉跄颠仆,他甩开我的手,扬催促马飞奔而去。
我望着他黯然拜别的背影有半晌的入迷,但随即而来的不详之感让我偶然再追思影象里那些恍惚的画面。我抓起衣摆仓猝追下城楼,于安已按剑上了轺车。
我沉默,于安扯下缠在剑柄上的麻布一下将我反捆了起来。
“呵,阿拾,时至本日,你还要救我吗?你还救得了我吗?你,让是不让!”
“你上城楼去看一看,来的或许不是智瑶,是无恤。”
“你要去那里?”我奔到车前想要抓住他的马缰,他长鞭一挥冲我厉声喝道:“你让开!”
“骂完了?”于安抹去脸颊上的唾沫,回身走下台阶一把推开了赵鞅的房门:“都带出来!”
蒲月的天空满载浮云,我站在城楼上看着连缀的远山在庞大的云影下一刻茶青,一刻青灰不断地转换着色彩。在远山脚下有一道长长的黑影,隔着翠色的平野,奔腾的浍水,它似是静止不动的,可笼在它身边的一层褚黄色的薄雾却在我面前越变越浓,越升越高。城楼上的人都明白,那不是薄雾,是雄师行进时,兵士们脚下扬起的灰尘。
“我不让!你别再做傻事了,转头吧,我不想你死在这里!”
这是战鼓,城楼上的战鼓。
“人间万物皆有存亡,赶上了,也不过是顺了天命罢了,你我都无需固执。”白衣白发的史墨登上轺车直奔宫城而去。我晓得,他会晤到盗跖,也必然会晤到我的父亲。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甚么时候?是在阿娘的婚礼上,还是火与灭亡的疆场?二十二年解不开的恩仇,要用血来祭吗?
“你不怕担上谋逆的罪名,可你有没有想过董石,你总不能让他变成第二个你。”我挺身拦在于安面前。这一回,他终究停下了脚步,他垂手站在赵鞅昔日的寓所前,望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用轻不成闻的声音道:“董石不会变成我,我不会让他受我受过的苦。”
“做好了。”
束薪,赵鞅屋内四周墙壁前堆叠了一圈一人高的干柴。干柴当中又有青铜立柱,几个保卫拿着鞭子、提着剑,将八小我全都推动了柴堆,又将他们身上的锁链扣在铜柱之上。这时,院外又连哭带喊地被押出去一群女人,她们披头披发,哭声凄厉,有的人手里还牵着四五岁大的孩子。我惊诧地望向于安,于安站在台阶上脸上没有涓滴情感,我心中一颤,顿觉浑身寒意冷彻骨髓。
“师父?!”我惊诧看着史墨。
赵幼常一起被推到赵鞅房门外,他本直着脖子想与于安实际,可转头瞥见屋里所藏之物,顿时吓得两腿颤抖直接摔进门去。
“让你们做的事都做好了?”于安扯着我跳上马车。
“走?好久之前我就奉告过你,我走不了了,早就走不了了。”于安微颤着眼睫冲我凄怆一笑,然后回身拜别。
“闭嘴!”保卫冲上去抽打那号令的大汉,大汉脚上的锁链又连续扯出七八个套着锁链的男人。不断叫骂的大汉是赵鞅的胞弟赵季父,其他男人皆是无恤的同父兄弟,嫡出的六子赵幼常亦在此中。
“你去城楼,为师替你去见盗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