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敷衍
飞絮落花，一片银装素裹之下的槐荫胡同前头车水马龙，更加良辰谷旦添了喜庆的光彩。陶府门前张灯结彩，大红地毡由胡同口直铺到大门里头，两侧山子石上错落有致的仙客来与水侧花次第缤纷，与芜廊下、轩窗上一盏盏朱红的灯笼交相辉映，鹅黄与浅紫的穗头和着雪花顶风而舞。
炭火焙了桔皮与松枝，嗅起来格外清冽。叶蓁蓁搭了床二蓝夹纱的薄被，这一次到睡得深沉，再一翻身便到了天明。
她悄悄敛礼道：“殿下方才也说，好男儿当建功立业，及笄礼不过便是个浅显的生辰，蓁蓁从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楚王殿下更不必挂记。听闻榆林关阵势险要，楚王殿下此去当以国事为重，更须得万事谨慎。”
廊间虽有朱榬碧瓦，仍然难以反对飞雪劈面，叶蓁蓁本就畏冷，更不肯立在其间听得何子岩啰里啰嗦。乍闻对方说出如此含混的话语，还口口声声唤着本身的芳名，叶蓁蓁心间一阵薄怒，取而带之的又是深深的酸楚。
叶蓁蓁的马车自金水桥出了宫，走未几远便被阻在东四大街的一角。她挑了帘子望着外头熙熙攘攘的场面，又听得有鞭炮焰火的声响，有些不悦地问道：“难不成哪家公候结婚？怎得我们没听到动静。”
现在寄人篱下，不得不勉强责备。叶蓁蓁将手炉抱得更紧，似要汲取那半晌的暖和，脸上倒是风轻云淡的恬柔。
绣纨快手快脚解下系在衣衿上的帕子，替她擦拭着脸上的眼泪，柔声低劝道：“蜜斯身子才好些，如何能在大寒天的落泪。有甚么话我们回房说去，强如在这里叫旁人瞧了笑话。不晓得的，还觉得蜜斯是舍不得楚王殿下出行。”
外头另有雪花零散，绘绮不得已披了厚厚的大氅，自车上轻巧地跳下身来，亲身前去探听。不消半晌便返来向叶蓁蓁禀道：“并不是结婚，而是波斯王子在向陶家下聘礼，前头围得水泄不通，另有官兵在保持次序，我们约莫还要等一等。”
两个丫头做完了活计，将殿内火盆笼得极旺，见叶蓁蓁睡得甜香，便替她放下了帐子，躲到一旁嗑着瓜子提及悄悄话。
叶蓁蓁强忍着胸前一口浊气，才没有张口啐到他的脸上，而是微微屈膝，还是清清浅浅说道：“殿下一起走好。”
昨夜里出过一身透汗，叶蓁蓁此时身上到利落很多，思路也格外清楚。
十月冬寒，何子岩在飞雪簌簌间与叶蓁蓁告别。
两个丫头不防备叶蓁蓁并未睡熟，也不晓得方才那些话她听了多少出来，只吓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忙不迭地住了嘴，悄无声气退出门去。
她貌似睁着眼睛盯着头顶上耦合色绡金的四时牡丹帐子发楞，实则心中有些动机飞逝如电。思来想去，有些东西放在叶府总不及带在本身身边安然，她便懒懒地唤了一声绣纨，叮咛她替本身换衣，亲身去同谢贵妃说要回府一趟。
如果父母双亲活着，以她昌隆将军独女的身份，又岂是何子岩能够猖獗？
面对叶蓁蓁的冷酷，何子岩视若不见。见有斜风吹动落雪，片片抚上叶蓁蓁的兜帽，他抬手便想要替她拂落，叶蓁蓁却警悟地后退了半步，清湛的大眼睛里一片疏离之色。
何子岩内心愤怒，却仍然端着和煦随和的笑意，当真对她说道：“蓁蓁，好男儿当建功立业，这一次托赖赵、钱二位将军的提携，我须得闯出几分功名。这一去多则一年，少则数月，我必然能赶返来插手你的及笄礼。你想要甚么礼品，可愿提早跟我说？”
绣纨低声说道：“我们关起门来讲句悄悄话，论理主子的事轮不到我们做主子的多嘴，我们也是至心替蜜斯考虑。若蜜斯嫁了楚王，跟贵妃娘娘又多了层干系，莫非不是一举两得的功德？怎得偏就推三阻四，不肯给殿下个好神采。”
何子岩正值斑斓韶华，整小我又是气度轩昂，昔日见着两个丫头自来好声好气，两个丫头心上的天平早往何子岩一边倾斜，不晓得叶蓁蓁这般冲突为着哪般。
绘绮隔着纱帐远远一望，叶蓁蓁仍然昏睡沉沉，便覆在绣纨耳边悄悄说道：“我与你是一样的心机。俗话说花无百日红，我们现在住在这里固然锦衣玉食，倒是名不正言不顺。蜜斯不早早替本身筹算，放着楚王殿下如许的人中龙凤不要，非要同贵妃娘娘做对，总归是鸡蛋碰石头。”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何子岩俊美的脸上没有涓滴不虞，他粲然对叶蓁蓁笑道：“多谢你的体贴，有钱将军照顾，子岩信赖这趟榆林关之行必然收成满满。蓁蓁，我们就此别过，今厥后日方长。”
一队队身着蟹青色崭新棉服、腰系大红绸带的侍从们抬着一担担沉甸甸的彩礼自鸿胪寺馆出向着槐荫胡同进发，豪阔又热烈的场面几近引得京中万人空巷。
凝神听了半晌，因是离得太远，实在听不清楚。叶蓁蓁便仇恨地皱了皱眉头，哑着嗓子喝道：“有甚么店主长西家短的话乱嚼舌根，出去外头说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叶蓁蓁闷闷将手炉递给绘绮，搭着绣纨的手立起家来，头也不回往殿内走去。至晚间时又发了一阵低烧，叶蓁蓁只吃了半碗小米粥，便饮了太医开的药沉甜睡去。
叶蓁蓁前几日偶染了风寒，现在还未病愈。她着了件豆沙色及地织金飞燕妆花大氅，笼在大氅间的手上捧着只六角掐丝珐琅的紫铜手炉，立在抄手游廊间一根朱红色的立柱前，对付地向何子岩说道：“楚王殿下一起安然。”
眼瞅着何子岩的身形消逝在院中那架乱世牡丹的九幅紫檀木大插屏以后，叶蓁蓁寂然往背面一歪，跌坐在已然落了层薄雪的朱漆阑干上，摸了摸脸上已是一片冰冷。
叶蓁蓁昏昏沉沉，睡得并不结壮。听得两个丫头窃保私语，连嗑瓜子的声音都格外腻歪，到似是春日树梢上的乌鸦叽叽呱呱惹人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