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戏子
一个少年的声音从旁传来。带着严厉和慎重，另有十仲春的风雪。
高娥唇角一勾，她颤巍巍地伸脱手，想要触碰墙头阿谁少年――
……
若儿时那般，若十年前那般，若畴前闺中相处那般。
注释
她惘惘地看向街道绝顶的巷子，那结着冰柱儿的墙头上，仿佛坐着个少年，度量柄竹剑，一身雪青色鹿裘落满白雪。
她毕竟是带到了地下，末端还是唱给他听。
她唱给他听。
她恨透了本身，也尝试过挣扎，每次却被伦理二字，被纲常二义，给更深地押回樊笼里，她终究放弃，活着也和死了般。
毒素从高娥触碰箱箧的指尖，敏捷地向浑成分散，她的脑筋不太清楚了，不晓得正在产生甚么，唯有脑海里回荡的胡琴声，另有视野所触的漫天飞雪。
直到十仲春里某一天，大雪。她披了身昭君裘，溜到个僻静冷巷，唱起了句新学的词儿――
鼓励分炊，偷拿财帛，再向王家示好，从辛夷那儿保下了本身的后路。她做好了齐备的筹办，哑了十年的喉咙再次蠢蠢欲动。
旁人眼里，是善或恶。
“半衾如暖，而思之甚遥。一昨拜辞，倏逾旧岁……”（注2）
“自去秋已来，常忽忽如有所失，于鼓噪之下，或勉为语笑，闲宵自处，无不泪零......”（注1）
门当户对，嫡出班配。她终究如愿，在十六岁那年，嫁作他的新妇，成为长安辛氏的长房长媳。
高娥举起双手向雪空，想唱完最后一句词儿，但是唇齿翕合几番，却再无声音能够收回了。
再如何奉承王家也得有命留着，再如何狐假虎威也得先活着，因而当大雪倾城那天，王家在芙蓉园为赵王办的庆功宴上，本来列席的世家只来了屈指可数的几席，一望无边的桌案都空着，王俭直接黑了脸。
但是这句话被掐断在喉咙里。
因为她眼里只瞧得他。他在那边，作为她独一的听众，坐在墙头听她唱。
她向前伸的手凝固在半空。
但是辛府的大难式微，却让她看到了樊笼的门，再次唤醒了另一个“她”。
他无声地向她笑。
犯了王家的，管你如何做，都要支出代价。
桓郎，我终究逃出来了。
1.2.3.4.戏文：统统俱节选自元稹《莺莺传》。此中注4“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来意，怜取面前人”是崔莺莺最后给张生的绝别诗。再说一遍，唐朝只要参军戏，还未呈现戏曲。本文纯属小说需求，勿细考。
十仲春，大雪。和那日一模一样。
浅斟低唱泼茶香，胡琴咿呀素手拨，她仍然只在一小我的时候唱戏，提心吊胆地瞒着世人。
她冷了本身的心，也冷了本身的余生。正如她的喉咙都快健忘了，那也曾是西皮流水如醉。
惹了王家的，管你如何补，都要赔上命来。
本想借着赵王诵祭文之机，将王氏光荣奉上九州顶峰的王俭，现在成了全天下的笑话，一只气势逼人倒是个光杆司令的笑话。
独一的分歧是，她有了一个听众。
眉眼洁净，瞳人温软，她就那样，在十仲春的雪天，与他相遇，雪风中还回荡着她新学的唱词――
今后，她再不唱戏。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
长安城的人都吓破了胆。特别是曾和王家有小嫌隙的，哪怕是踩了王家狗的狗尾巴的，也吓得如有铡刀搁在了脖子上。
天和十一年的年关。辛府长房长媳高娥死在了王府门口。
但是当她转头去，看到阿谁少年时，她的话头却如猫儿捋顺的毛，顿时顺乎了下来。
守寡十年，奉养岳母。三从四德压碎了她的骨头，伦理纲常毒哑了她的喉咙，她开端变成人间所希冀的一个她：冷酷麻痹，斤斤计算，在后府中热中于争些蝇头小利。
因为滚烫的鲜血，已经从那儿流了出来。
她唱，他听，这人间见不得光的默契，当时只道是平常。
内室当中，声如溅玉。他老是板着严厉而慎重的脸，悄悄地听她唱，然后当真地点评，末端还加上那四个字：“唱得真好”。
眉眼洁净，瞳人温软，十年后的他，与这般的她，再次相逢。
“自去秋已来，常忽忽如有所失，于鼓噪之下，或勉为语笑，闲宵自处，无不泪零......”
……
她只是想唱给他听。
直到某一天，夙来喜好刀剑的他，官拜七品校尉，在朝廷某一次的北伐突厥中，他热血沸腾地应征参军，返来的却只要一件带血的鳞甲。
无数百姓侧目，鄙夷指指导点。高娥却视若不见，第一次那么安然地，唱起那日她没给他唱完的词曲儿。
逃出了辛府。逃出了三纲五常。也逃出了这仇恨的本身。
她的嗓子有些衰老了，不似儿时那般清脆，她的腰肢也些些生硬，再无柳腰拂拂的身材儿，但是她仍然当真而卖力地唱着，他也一如地板着肃脸儿听着。
“自从肥胖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蕉萃却羞郎……”（注3）
雪花愈积愈多，浸入了高娥的袖边儿，顺着衣褶子一起淌了出来，肌肤相亲的寒意，冻得高娥一阵颤抖，终究从回想中醒了过来。
在她这里，倒是生或死。
他坐在墙头，度量着柄练习的竹剑，当真地瞧着她，一身雪青色鹿裘落满大雪，仿佛是仕门少年习武勤，雪中练剑方返来。
“唱得真好。”
……
大街之上，风雪当中。高娥旁若无人地启口，第一次在人前启口，唱起那日她唱给他听的新曲儿。
唱得真好。
旋即就是一声闷响，她栽倒在雪地里，再没能起来，再没能把最后一句词唱完。
成心修好，送人上门的人还死了。留下的杜韫之不过是另有效。这相称因而明面奉告世人，王家睚眦必报，锱铢必较，底子就没有“和好”一说。
高娥笑了。笑得眸底都有了泪花，好像干枯的死水潭再次活动，刹时迸收回新鲜的光彩。
死水般的糊口中，这是她独一的波澜。
和儿时一模一样。
“你怕甚么？看你的打扮，也是哪家蜜斯罢。世人道仕门崇高伶人贱，我现在却只听你唱得好，仅仅如此罢了。”他见她吓变色的模样，冷峻的脸再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乐了怀。
他微微启唇，沉默无声地，说出四个字的口型：唱得真好。
“桓郎……我终究……逃出来了……”
她吓得像被抓住尾巴的猫儿，立马住了口，仓猝辩白：“我没有唱！你听错了！我没有学伶人！”
――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来意，怜取面前人。（注4）
本来一个豪门媳妇儿的死，死了也就死了，可她恰好是刚将杜韫之送进了王府门，因而这死就如同一股风暴，以可怖的速率囊括了长安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