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葬蝶
她用平生去走过娘亲的路，用这平生写下了“信义”二字，从黑夜里化蝶，不朽于六合间。
而这一幕落在王俭眼里，只是个板上钉钉的猎物，放弃了最后而无用的挣扎，这惹得他眉梢对劲的红光，燃烧得愈发炽烈。
“庇护郡君！庇护辛府！”一柄匕首飞奔而来，兀地打掉了建熙的剑尖。
“恭喜娘舅！经辛府一事，天下再无人敢拦我王家。天意欲兴王，莫敢不兴！”建熙公主也识时务地拜倒，嘴抹了蜜儿似的拥戴。
场中有半晌的沉寂。
“尔等是何人部下？可知老夫是谁？又可知反对老夫的了局？”王俭微微眯了眼，眸底迸射出的寒光如在看群跑错场子的狗。
三春昨阑珊，飞蝶今又逝。
她像畴前那般对辛夷笑着，弯弯的眉眼泛动着三春的日光，有胡蝶在她眸底翩跹。
她只是不断地唱这首儿歌，惘惘荒荒，如同最后的挽歌和告别，浊音安静又绵长。
处在中间的辛府纤细如沙砾，放佛瞬息就要被袭来的杀意碾得粉碎，府中已经传来了绝望的哭嚎，搅动得上空愁云暗澹。
也懂了本身这平生。
“诛辛夷！灭辛氏！”王俭最后振臂高呼，眉间炽盛的狂傲，将他的瞳人都映成了血红。
这只暗夜中一人担当起统统罪孽与运气的胡蝶，死了。
斯人俱往矣。
她放佛劈面前的危急视而不见，只是瞳人涣散，目光恍忽，仿佛是看向了某处虚空，毫无神采的脸上一滴滴清泪滚落。
她明白，命已至此，回天乏力。但是她恰好就是赌了气，必然要向老天要她的命，向这个凉薄肮脏的棋局要她的命。
“遵大性命！屠辛府，兴王氏！”
……
最后这一刻，她终究懂了她娘。
一声令下，刀剑齐出。北郊禁军如黑压压的蝗虫般冲向辛府，近千人踏得大地动彻，喊杀声传出半里以外。
辛夷的眼睫毛扑了扑，憋了好久的泪就簌簌滚了下来，没有任何声音的滚落，没有任何神采的滚落。
“三春阑珊蝶飞来，暗夜赤忱映四方……”辛夷忽的朱唇轻启，哼唱起了首长远的儿歌，寒微如水在场中伸展开来。
“三春阑珊蝶飞来，暗夜赤忱映四方……”
初冬的天空澄彻，大雪已经在酝酿，和她当年进南镇抚司是普通的好气候。
辛夷不住地点头，却再说不出话来，喉咙酸涩得锥心，痛得她像要发疯。
“至于北郊禁军，归正南绣春已死，成果一样。方才尔等的叛命之举，老夫能够不计算。”王俭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诸军，“但仅此一事。若接下来尔等还不识时务，就别怪老夫上报御史台，治尔等僭越大罪了。”
……
而被统统刀剑抢先对准的辛夷，则还是坐在地上，搂着绿蝶的尸身，低低哼唱着――
――“瞧女人的小手都冻凉了，回轩喝杯热乎茶罢。”
最后一个试字落下，几百个蒙面人忽的就动了。
“三春阑珊蝶飞来，暗夜赤忱映四方……”
仿佛成心要让这座长安城听清，要让龟缩在大明宫的天子听清，要让全部天下九州听清。
“何人部下？我等主子的名号，你还没资格问。你是谁？天下不傻的人都晓得。”一名蒙面人淡淡道，涓滴没将王俭的气度放在眼里，“至于反对了你的了局？不如，来尝尝？”
辛夷还是恍若不见，只是浅斟低唱。
那女子对她如许说。
千钧一发，异变陡生。杀机蓦地呆滞，王俭和建熙公主下认识地愣住。
南绣春的起点，她都还是作为一个奴婢，担忧着辛夷的冷暖喜忧。念叨的不是鬼域不是平生，而不过是辛夷的冬衣是否制好了。
剑锋转眼袭来。
统统都还没有产生。绿蝶还会如畴前那般，来扶她的臂弯起来，干脆着这初冬的石砖地太冰浸，然后一件早已烧旺的汤婆子就递到了她怀里。
她忽的想起，本身打小娘亲归天，爹爹因为要坦白出身，对她冷言冷语，府中各房各种不待见，小哥哥固然好，但身为男人，也不能不时陪她，厥后有了个棋公子，却还是外姓，总不能整日在府中黏着。
但是，这个女子却实实在地躺在辛夷怀里，浑身血痂，万箭穿心，好似个灵巧而沉默的傀儡娃娃，生硬的小脸残留着昔日的和顺。
绿蝶的眉间氤氲起了凉凉的豁然――
旋即，数百个黑布蒙面的人，如鬼怪般的呈现在场中，将辛夷护在中间，将辛府挡在身后，与王家的北郊禁军对峙起来。
“不要说来生，我就要此生……我是你女人，你是奴婢，你必须听我的……我不准……我不准你走……”辛夷沙哑着嗓子，只要力量反复着惨白的一句话。
问君一声，冬衣可新成？
建熙公主暴露了笑容的最后一刻，剑锋临到辛夷头顶的最后一刻。
“竖子已除，四姓内哄！今我王产业兴，谁敢拦之！来人，给老夫杀了辛夷贱人，然后踏着她的尸身，给我血洗辛府！”王俭朗声大喝，腔调决计拔高到极致，震得民气发聩。
连续三个难字落下，一模一样的话语，碧衣女子和那自沉于护城河的女子，两人的身影完美重合，向这片彼苍交出了答案。
第三十六代南绣春，死了。
“命已至此……医也不消医了……”绿蝶尽力地挤出如昔的浅笑，想安抚慌了神的女人，“绿蝶只是女人的丫环……如有来生……还来服侍女人……投桃报李……一诺……令媛……”
辛夷相伴八年的丫环绿蝶，死了。
“终究明白我娘了……忠义两难全，难，难，难！”
“不愧是贱人！死光临头还装神弄鬼！本公主便送你一程！”建熙公主的眸底划过抹寒光，她猛地抓过一个兵将的佩剑，亲身仗剑在手，狠狠向辛夷斩去。
绿蝶笑了，如孩童般洁净的笑意终究凝固，旋即视线阖上，呼吸呆滞。
……
君保重，莫伤悲。
绿蝶衰弱地抬开端，任暗淡的天幕映入她眸底，抖擞出了最后琉璃般的光芒：“快下雪了……女人本年的冬衣制好了么？”
北郊禁军看看箭筒般的绿蝶，又看看骸骨未寒的校尉将军，诸人脸上有半晌挣扎，但只是半晌，统统人都高举刀戟，山呼如雷。
竟是迄今为止，陪她最久的人。
唯有绿蝶，一向陪她。
统统北郊禁军齐刷刷低头，向那逝去的女子送别。辛夷搂着女子余温尚在的残躯，俄然好似堕入了一个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