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问缘
“秃顶和尚”四个字炸得高宛岫神采陡变，眸底噌地腾起了烈火：“卢蜜斯这是甚么意义？”
卢锦不慌不忙地弹出指尖一点胭脂沫子，悠悠道：“是《山之高》。本是古乐府，由前朝的大晟府为之谱曲。那大晟府别出机杼，标新创新，大量采取燕乐乐律：清角和润音。而当时长安风行雅乐乐律，以是这《山之高》不免晦涩了，几近无人吹弹。直到目前，有位僧侣以清乐乐律：清角和变宫，为之改调重谱，这才渐渐有人吹弹。固然如此，也曲直调繁复，并不是太广为人知。”
“来人！拦住她！”五姓七望诸女娇吒，便有侍从婢女乌压压地冲上来围堵辛夷。
场中诸女都有些茫然，听不懂二人在打甚哑谜。倒是五姓七望放佛晓得甚么隐蔽，神采都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高家的侍从婢女又冲上来一大堆，两厢推推攘攘，长孙毓汝头疼地打圆场，五姓七望娇吒连连，高宛岫天不怕地不怕地好像癫狂。紫云楼乱成了一团。
但是这统统，辛夷只能模糊看到。她坐在角落里，视野并不太好，只能听到高台上五姓七望和长孙毓汝放佛终究缓过神来的感慨。
坐位分别遵循严格的尊卑挨次，若要移位换席，必须五姓七望同意。而辛夷此举，乃是大庭广众下，生生打了五姓七望一巴掌。
江离一袭素衫，吹笛而来。此时恰好月上中天，千里清辉琢来男人眉眼，似云岭朝霞映雪。剑眉浓淡适宜，巴山一抹远山微云下，眸含秋月出岫，烟笼十里碧水。唇角一转凌波白露，各式难描风韵清华。
但是，辛夷倒是眉眼安静，视若无睹。绣鞋踏过碎了一地的瓷片，裙摆拂过折成两半的木头茬子，走过五姓七望的桌案，她直接来到了高台边沿。
翠笛如水，如丝如慕。问一声才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诸人这才发明，角落里被萧瑟好久的辛夷已然离席，正步步向高台走来。她面庞静好，脚步刚毅，疏忽沿途被震住傻掉的各府贵女也疏忽了劈面高台上，垂垂色变的五姓七望。
紫云楼堕入了很久的沉寂。统统人都傻了般的瞧着，健忘了礼法、仪态，乃至常日饱读诗书的话语，都在现在显得俗气有力。辛夷更是指尖紧紧攥着衣角，耳根子莫名的烧烫，一向烧红了她的眼角。
笛音算不上技艺高超，不过是尚可，但趁着此情此景，就足以摄民气魄。他吹笛，他走来，他的目光都凝向了辛夷，眸底似有落入芙蓉湖的漫天星斗，溅起点点星光灼灼。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诸人俱暴露恍然大悟的神情，刚要恭维卢锦几句学问赅博的话，倒是宋金燕一声惊呼传来：“辛女人，你这是何为？”
那是《山之高》。
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霜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去来，千里相思共明月。
高台梨木半悬空，玉阑干低矮，如同飘在夜空中的神仙台，而辛夷便是若那衣袂飘飞，腾空而立的月中仙。
宋金燕叹了口气，拉长的尾音格外遗憾和烦恼：“若这棋公子嘴巴甜点，脸面热点，定是大魏权贵家争着招婿的人物。可惜，可惜了。只能当个美玩意儿看看，饱饱眼福，倒是应了那句：只可远观，不成近处也。”
卢锦不觉得然的扭过甚，看到仍然淡定前行的辛夷，冷冷道：“尊卑有别，五姓为贵！乱了端方的都是找死！来人，拦住辛夷！把这个贱女的腿打断！”
问一声良缘，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君心可似吾心否？
因为，江离吹的笛，是一首大魏不太常见的古乐府，世人晓得的未几，但饱读诗书的她倒是刹时听了出来。
话题被奇妙的转开，诸女都来了兴趣，有人苍茫，有人恍然，整齐的是没人应对，反而目光带了恭敬和奉承的看向卢锦。
而高宛岫则如被雷劈了般怔在原地，碎米牙狠狠咬住下唇，唇瓣上竟排泄了鲜血。
紫云楼中诸女神采庞大，哀叹这人间事到底公允，皮郛和性子毕竟不能分身。
还不待长孙毓汝反应，高宛岫抢先站了出来，不满地进步了调子：“诸位蜜斯息怒。辛女人不过是想近前去，把笛曲儿听明白了些。笛音婉转，摄民气魄，这才忘了些端方，还望各位蜜斯勿怪。”
“畴前只知才子倾国，本日方知有公子，倾天下。”卢锦压下脸颊不自发浮起的红晕，规复了端庄而标准的笑意，“可惜，这公子倒是不讨喜的角儿。”
卢锦眸光一闪，有些古怪地笑了：“既然是和尚的命，就该安于青灯古佛。竟然另故意在乐道上折腾，明儿又不知在哪道上折腾。如同蝼蚁上蹿下跳，何时跳到油锅里都不晓得。该死早早死了，免得洁净又利索。”
高宛岫嘿嘿低笑着踉跄几步，她看向忽视她而涌向辛夷的五姓七望人马，扯破的声音如鬼怪般凄厉：“渤海高氏安在？给本蜜斯把那些眸子子长脑门顶的五姓七望拦住！今儿大师都乱了算了！还真觉得长安是你们的了？我高家第一个不平！”
紫云楼是腾空阁楼，珠帘撩起，楼外将全部芙蓉园尽收眼底，蟾宫清辉，莲荷沉浸，嘉木芳草诱人眼。正对的便是芙蓉湖静沉月影，芙蓉湖上芙蓉桥，似迢迢白玉川。
“罢了。罢了。”高宛岫眸底那点烈火忽地熊熊燃烧起来，映红了她的眼眸，显得有些可怖，“这口气，憋得太久了。”
卢锦见是高宛岫出头，腔调多了分轻视：“就这曲儿有需求近前听明白么？不敷以算天籁，更无所谓仙音，勉强有几分婉转，毕竟是个秃顶和尚改谱的，能有甚么听头。”
他横翠笛于唇，过玉桥而来。玉桥置有斗大的赤金打造的莲花，他步步踏莲，七步莲生，好像佛前念千万遍经文也没法成空的绝美。晚风拂起他的墨发，似卷来月宫的桂影扶疏，一轮明月在他身后升起，衬得他如九霄而来的神仙，不沾半点人间炊火。
见得氛围沉重，长孙毓汝打圆场的笑道：“何必说些有的没的。我们听曲儿的就好好听，姐妹们莫非没瞧出，这笛曲婉转动听，不输名曲，却好似从未在长安听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