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字道
杜韫之天然也听出了这点疏离,眸色闪了闪:“前阵子夏雨滂湃,草庐漏水了。令妹忙着补蓬顶,未得空来见女人。”
吐蕃和南诏的使臣出发返国,于麟德殿拜别魏帝。同时,王家的奏折送到了御案上,王俭跪在帝前,声色俱厉地弹劾辛氏“傲慢高傲,屈辱国风”。
“请了书公子你来,可不就是死路变活路?”辛夷噗嗤一声笑了,“诗能够读,能够念,能够诵,莫非不能看么?”
“书公子一字令媛。该如安在这短短二十字内,显出我中原千年文明,堵上那些官吏的臭嘴,为我辛夷找出条活路。书公子,奉求了。”
“女人放心。韫之不辱任务。”
辛夷忽的慎重了色彩。向着杜韫之深深一拜,叠手几近碰到膝盖,君子之礼,以命相托。
杜韫之深吸一口气,向辛夷回礼,脊背几近弯成折,书篓里小峰般的狼毫在日光晖映下,好像神戟。
接着是几行小楷,乃是辛夷以此为题的赋诗――
杜韫之讪讪:“虽言一字令媛,鄙人却不肯为生存出售书画。毫不肯为五斗米,而屈辱我的道,书之道。家妹也怨过我好几次,可只要另有条命在,我就不肯如此。”
杜韫之也不辩白,只是清咳两声:“令妹曾经冲犯过辛女人。事到现在,也算我等咎由自取。辛女人就莫拿我等笑话了。”
注释
旬日之期的第七日。杜韫之仍旧不露脸。门口写废的宣纸堆积如山。
仿佛很对劲杜韫之的反应,辛夷一笑,眸底滑头一闪:“书公子莫非不感觉,就是这类程度,才气包管南蛮子看懂么?”
杜韫之的脸上也充盈起寂静,他明白辛夷“奉求”的分量,也明白于他本身,是对于书道顶峰的一次追随。
杜韫之临走时留下了这句承诺。故辛夷借玉珏想到的破局之棋,关头就是这桩前尘恩仇,就是这个书公子。
故,以“诗”赠南疆,以“字”奉国臣。此,一箭双雕,存亡转换。
1.风骚:风指《诗经》里的《国风》,骚指屈原所作的《离骚》,后代用来泛称文学。而文学包含了诗歌,也包含了书法(琴棋书画的“书”),即字道。作诗,诗词本身,是文学,钞缮诗句的书法,也是文学。这就是卿卿的破局之法。
“以这首大口语的诗,敬南疆,祈愿两国修好!以誊抄诗句的书道,回朝臣,千年琴棋书画!”
“草庐?漏雨?”辛夷似笑非笑,“书公子有得被令妹怨了。”
“辛女人不必客气了。我杜韫之一诺令媛。要写甚么字,请女人开口。”杜韫之握紧了狼毫,灼灼华彩在他眉间迸发。
当初辛府深陷危急,杜韫心闹着要走,辛夷最后算清了人为,还赠了辆骡车,利落利落,没给杜家兄妹留下话头,令杜韫之感激不已。
杜韫之眼睛眨巴了几下,把宣纸凑到眼皮子下,确认本身没有看花,才愣愣地开口:“……辛女人……这是你作的……诗?”
杜韫之也慎重了色彩,端坐道:“长安风云,鄙人也有耳闻。辛女人才学得皇上圣赞,令鄙人敬佩不已。然王家的赠诗之局,才是真正的存亡关。旬日为期,已经畴昔五日了。辛女人这张布告,便是破局之棋罢。”
“先砍伐竹子,再连接两端。继装上土丸,末射击鸟兽。”
“鄙人,一字令媛,名书公子。狼毫一书,可轰动鬼神哭。墨宝一挥,即招昆仑神仙来。此乃吾道,书之道。”
“恰是。五言。”辛夷毫无惊奇地点头。
“不见令妹?”辛夷没有若之前般唤“韫心”,而是客气又凉薄地唤了“令妹”。
“妙!妙!妙甚!”杜韫之想通关头,比辛夷还冲动几分,赶紧从书篓子里翻滚狼毫,摆了满满一地。
辛夷笑了。她打量着杜韫之,好久不见,男人的脸上又添风霜,白净的墨客皮相,多了些青胡茬,麻灰的苎布衫固然洗得洁净,却还是陈旧得飘了须。
“罢了。旧事莫提。”辛夷不露陈迹地转了话题,“既然书公子说携一支笔而来,想必明白了那张布告的意义。”
若说拿这个出去当作国礼,打的不但是辛夷的脸,几近将全部大魏老祖宗,都要打得从坟里诈尸起来。
“看?”杜韫之一愣。
“看来,从辛府出去后,书公子的日子过得也不舒坦。”辛夷不由脱口而出。
旬日之期的第八日。书楼大门紧闭。能闻声杜韫之吟啸之声,状若疯颠。
不管她和杜韫心的怨结如何,杜韫之都是值得恭敬的君子。
杜韫之磕磕碰碰,汗珠吧嗒吧嗒。面前这类纯粹将题目“作注”的几行字,不但底子不能称诗,连根基的平仄辞藻都无。
“不错。一瞥一横,都是能看的。那些个冬烘眼睛不瞎,也知都雅与欠都雅。”辛夷亮晶晶的眸,乍然迸收回自傲,“若说屈辱先贤,风骚是源远流长,书道不也是广博高深?”
但是辛夷还是风平浪静,杜韫之急了,又补了半句:“辛女人。此局本就是两端死路!你得了南疆那头活路,自家门口倒是死路!”
旬日之期的第旬日。最后一天。辛府暮气沉沉。
杜韫之感觉一颗颗汗珠正滚下额头:“……辛女人……恕鄙人无礼……这底子不能叫诗罢……街头随便拉个黄毛小儿都能作出……这……几近就是个释题……”
不但是诗,也包含字(注1)。不但是平仄辞藻,也包含反正撇捺。有七言绝句,也有隶书小篆。
“长安街头流言纷繁,说布告的一诗令媛口气太大。但是女人本意就不在诗,而是以令媛之诗,引出令媛之字,引出鄙人,这个一字令媛罢。”
辛夷也出现了自傲的浅笑,她拿过一张宣纸,打头“断竹,续竹;飞土,逐肉”,乃是郑斯璎规定的诗题。
旬日之期的第九日。辛府毫无动静。王家弹劾的折子已经备好,长安已开端可惜辛女人空有才学,白白丢了命。
“如有辛女人召,我杜一字必至。”
二十字,字之极,生之机。
旬日之期的第六日。杜韫之住进了辛府。将本身锁在了书楼里。只见得成箱的笔墨纸砚被送出来,却不见男人踏出门半步。
杜韫之浑身一抖,眸子一寸寸亮了。辛夷站起来,举起那张宣纸,像举起一把刀剑,凛冽剑光映亮了她的眉眼。
前时还落魄清寒的墨客,忽的就不一样了。明显只是手握一支笔,却放佛掌控了江山王权,横撇竖捺都是千军万马。
“不错。书公子至,则危局解。”辛夷点头,“百姓不懂。那布告本就不是给凡人看的,只是给书公子看的。我信赖,凭当初分开时,公子的承诺,只要听闻了这布告,必能明白我的意义,必能寻上门,助我一臂之力。”
书楼内堕入了长久的沉寂。
风骚。
“可就算顾了南疆那头,本身这头呢?此次国礼但是众目睽睽,满朝文武都盯着。辛女人如果作得半个字掉了水准,就要被那些冬烘骂个底朝天。”杜韫之进步了腔调,“彼时一章‘屈辱先贤,傲慢高傲’的弹劾上去,辛女人但是喊冤都没地喊。”
“不错。一诗令媛,死中求生。”辛夷噙笑点头。表示杜韫之说下去。
也唯有如许的人,才气助辛夷,赢了这盘必死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