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第三百六十八章 乞丐

“拜见静娴公主。”辛夷微诧。但仍趋步上前,敛裙一福。

断没有传入后宫的理。也断没有一个公主,去研习商道的理。毕竟士农工商,商道最贱,又怎会容忍天子的女儿,介入这卑贱的铜臭。

静娴也没有看辛夷。眉间那点迷蒙更浓,像雾水样覆盖了她的眸:“那年,夏季大雪。我在府门口的檐下发明了个小乞丐。骨瘦如柴,在雪窝里冻得人事不省。我一时心软,让管家把他救进屋,喂了他些米汤,好歹捡了条命。那小乞丐睁眼第一句,竟然是‘能让小爷我亏蚀赔到精光,你也是小我才’。连谢也不谢,就像个猴子嚎了这么句。”

“但是这小乞丐,也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误打误撞。好几次买卖上的混计,他比那些个有经历的大管家都还措置得周正。我虽不信,但面前瞧着,也只能说,是老天爷赏他饭吃。半年后,他就单独掌管了府里的买卖出入。”

“称戥子,将(秤)毫理清。拿足提起,勿使一高一低,总要在手里活便。称小戥,务必平口;称大戥,务必平眉,不成恍忽。称准方可报数。”

辛夷的耳朵立马竖起来了。

话说这厢,当辛夷从大殿内走出,有宫女引着她往宫门去,可还没走几步,就见得一架步辇拦在了前面。

当她一口气不歇地说了百余条,辛夷的思疑变成了惊奇,最后变成了冷傲。

静娴公主眉梢一挑,不急不缓道:“先让鲜卑葡萄酒涨价,蜀川烧酒贬价,做出货源不稳,影响酒市异变的风头,这是前章。然后,顺着言论的线儿,让李家怼上王家,救你辛氏,让百姓把目光投到李家的鲜卑血缘上。前后一相连,世家争斗,连累边陲不稳。这是主章。此时,三人成虎,假的是真,真的就更是真了。最厥后个鲜卑修国书,将此事抬到国本的高度。这是后章。”

辛夷冷静听着。不知为何,阿谁小乞丐的做派,倒很像一小我。

“前章为火星子,主章为火势起,后章是燎原大火,火势失控。三章环环相扣,虚真假实,你辛夷这把燎国本的火,放得可真是出色。”

“男人志在四方。原望觅利蝇头小利,觉得养家糊口之计,切不成嫖赌废荡。凡乘船、歇店,务必少大哥成,见得透,守得坚,如此为人,东君方可重托,父母才得放心。”

……

“辛女人。恭喜。王俭撤兵,辛氏劫后余生。”静娴公主屏退宫人,向辛夷虚手一扶。

“还要多谢公主互助。若无武家压价烧酒,南北合势,戏份做足,民女也是孤掌难鸣。”辛夷说得滴水不漏,始终带着温驯的含笑。

但是“买卖算清,两边代价公道”半句,倒是过分惊心动魄。

静娴眸底划过抹刚毅,她朱唇轻启,字字句句如暗夜惊雷,从她檀口间炸响――

静娴公主抚摩着伤疤,眸底氤氲起了回想的迷蒙:“厥后。我再不敢介入任何商贾的事。一丝一毫都不敢。哪怕我十四岁,父皇赐了公主府,我搬出后宫单独居住,也是不敢‘本身作践本身’。直到我碰到了他。”

“公主所言不错。”辛夷腔调带了摸索,“本来后宫娘娘们除了女训女戒,也会看四书五经。这一张口,可比太学里的夫子,都讲得头头是道。”

“我当时也是愤怒。嫌他毫无端方,都不知仇人是公主。他却扑通声跪下来,说给我作一年家仆,抵拯救之恩。买卖算清,两边代价公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人不把公主两个字放眼里,也没涕泗横流,戴德戴德,只提做工一年来了偿恩德。实在是,猖獗到理直气壮。我感觉这小子风趣,便准了。听他会些经商,就让他跟府里掌买卖的小厮学。”

“看银水呈色,整锭者,看其底脸,审其路数,使哪一处的银子。但银水一样,销手各式,细察要紧。如整锭无重边者,趱铅无疑。”

女子腔调轻柔,吐字熟谙而流利,好似吟着闺中常见的春花秋月,神采自但是安静。

静娴低头抿嘴一笑。迷蒙如雾的眸底,划过抹和顺,不动存亡的和顺,藏于长安浮华下的隐蔽,跟着旧事一点点被揭开。

那疤光阴已久,痂子浅浅的一痕,却还是能辨认得出。

“本公主十岁那年,还住在后宫,和母妃一块。有一天见得织造府的下人,来和母妃会商些甚么。我在中间听得风趣,顺手在窗楹上刻了几笔:斗米八钱。不想被母妃看到,当时就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怒斥我:堂堂一个帝家的公主,学甚么商贾的玩意,本身作践本身!我吓坏了,母妃从未说过我重话,那是第一次。你瞧,这伤疤,现在都留着。”

步辇上走下一名女子,峨鬟矗立,珠翠如云,藕粉色的鱼子缬春衫是进贡的料子,她俏生生地立在那儿,好似与春末斗丽。

固然静娴说这番旧事,让她充足惊奇。后宫公主对商贾感兴趣,被赏一巴掌还算轻的,但是静娴没来头地和她扯家常,只怕和接下来呈现的人有关。

《买卖世事初阶》。

辛夷眸底的讶色更浓了。

见辛夷沉默,静娴的眼眸有些非常。她四下瞧了眼,宫人都屏退得远远得,此地只要她二人,说甚么也不会让外人听了去。

辛夷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了:“何况,就算论世家争斗。公主身在后宫,对朝政算计有些旁观,能瞧明白也不见怪。但是最开端的酒价机窍,触及到商贾之道,公主也能眼眸了了,可让民女好生佩服。”

“你不必摸索我。”静娴悠悠打断了话头,还是不喜不怒,“本公主给母妃传话,你帮本公主救出皇兄。你我买卖算清,两边代价公道,算不得谁操纵谁。本公主没有其贰心机,你不必旁敲侧击。”

静娴公主说得安静,不见批驳。辛夷倒是内心格登一下。

静娴没这个胆量和她计算谁操纵谁。是她对本身战略的自傲,也是信赖棋局中人,都是利字当头,不见其他。

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是宫规森严的后宫。一个只读三从四德的公主,却能说出买卖货币的事理,那么天然那么熟谙,如同卖肉的屠夫念了句春花秋月,不平常到诡异。

这是官方商贾中传播的商贾之书。给初踏入商道的学徒用。市道上虽常见,却因是商贾用书,被视作轻贱之书。

仿佛考证辛夷所想,静娴终究停了下来。她喘了口气,靠近辛夷,拉低衣衿,暴露了脖颈上一痕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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