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巫舞
那是一种中原从没见过的跳舞。舞姿轻巧,姿势含媚,像一只小猫儿,在石上玩耍打趣,于或大气或精美的汉家舞比拟,别有番异域风情,叫人叹为观止。(注1)
“等等!出甚么事了。”江离不快地顿住脚,叫住几个向他施礼的婢女,冷声发问。
“这羌族释比还真不怕死,本身往天国窜的。”“死定了死定了,给羌族释比筹办棺材罢。”暗中的影卫也抹了把盗汗,下了讯断书。
一个以问为刀,另一个也用问怼了归去。针尖对麦芒,涓滴不落下风。
“故作姿势,媚舞惑人,乱我蜀地民气,彼羌用心安在!”江离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剑刃一亮,寒光流转。
但是,跟着一阵压抑的脚步声,江离走了出去,丫环主子们还没来得及施礼,便见得男人猛地拔出腰际宝剑,哐当声锁定了白莳。
围观的丫环主子里三层外三层,各个瞧得希奇,直了眼啧啧称叹,间或几声喝采,让那女子小脸一红,舞步愈发曼妙。
江离点点头,再次迈脚,却又似想起了甚么,迎向日光的眸色一闪:“对了,凤姨,关于江山和美人的挑选,本公子比来得人提点,感觉或许有不一样的答案。”
婢女们拜谢,几人往殿外竹林去,而当江离看到白莳惹出的动静时,太阳穴下认识地一痛。
“白莳?”江离眉心一蹙,看了眼不远处的正殿,脚步考虑几番,终究拐了道,“带本公子去,速去速回!”
蜀山竹海的林间空位上,有一块雨天从山上滚下来的大石头,白莳身轻如燕地立于其上,足点弓足,腰似弱柳,手执一串银砌串铃,舞动间铃音清脆,翩翩起舞裙袂翻飞。
眼看着剑刃在喉,竹林的氛围可怖到极致,白莳却抹了把额角的汗,毫无躲闪地直视江离:“巫舞。这是我羌祭奠天神时,由释比所献的巫舞。公子说乱蜀地民气,那到底是跳得好,还是不好?”
白莳一笑,暴露两行碎米牙,日光映得她眼眸晶亮。
2.上官昭容妆花钿:《北户录》里论述得比较详细:“天后每对宰臣,令昭容卧于案裙下,记所奏事。一日宰相对事,昭容窃窥,上觉。退朝,怒甚,取甲刀札于面上,不准拔。昭容遽为乞拔刀子诗。后为花子,以掩痕也。”
1.巫舞:羌族官方跳舞的情势,大抵可分为两大类,即以巫演出为主的祭奠舞──巫舞和“锅庄”(羌语称锅庄为“洒朗”)。手中所持羊皮鼓、串铃等为伴奏。节拍多觉得常见,较少。舞时双手做猫爪状,有单腿踮跳、双腿蹲跳、开胯甩腰踏步等行动,多摹拟猫的静态,以矫捷、短线条行动为主,独具特性。
这厢,待江离从配房仓促走出,传侍卫调集诸臣,欲往正殿议事,却发明沿途的丫环主子都往内里儿跑。
“好好好,凤姨说的都有理。”江离忍住笑,耸耸肩,唱了个喏,回身便欲告别。
白莳终究肃了小脸。不卑不亢地下颌一抬:“那公子也没答复臣女的话。既然公子这么见怪,那臣女的舞,是跳得好还是不好?”
一舞丢一命,旁人瞧得是红颜,他瞧的是杀伐。是棋公子的风格。
见江离的打量凝在眼角,白莳桃花目一弯,主动解释:“都雅么。听闻大魏有上官昭容,为掩武皇所刺眉心疤,以梅花红钿讳饰,反得可儿姿势。昔有落尽梅花妆额巧(注2),今有胡蝶飞来……痛!”
江离眼眸微眯。伤害的气味顷刻从他身上迸发,若说目光能够杀人,那他现在的对视,仿佛已经杀死白莳千万遍了。
桃花目澄净,白蝶翩跹来,好似蝶栖桃枝,枝头并蒂桃花,更添风情百态,奇巧心机不幸。
那晚大殿中,他刺伤女子的眼角,留下个剑疤,竟被女子以一枚花钿讳饰,一枚银色的胡蝶花钿。
“回公子的话。奴婢把手上活都干完了,向管事允了话才出来的。”婢女们谨慎翼翼地瞧了眼江离,见后者并无表态,才敢说下去,“是尔玛,不,白莳白女人,在内里儿的竹林里跳舞哩。传闻舞姿美异,一传十十传百,大师都去瞧希奇了。”
“谁想来看他了?必定不是本神医。”凤仙猝然打断江离话头,语意却不打自招,好个此地无银三百两。
大魏女子时髦花钿,但多在眉心。江离还是头次见,能有人贴到眼角去的,但是他下认识感觉,也不丢脸,乃至,有点都雅。
杀意铺天盖地而来。明显是四月艳阳天,却放佛飘起了风雪,世人都缩了缩脖子,看白莳的目光已如看个死人。
熙熙攘攘,人流澎湃,一边儿镇静得红了脸,一边推搡群情着“可都雅了!像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他只是江离。她只是凤姨。这段从儿时拯救之恩开端,伴随了十余年的拘束,早已不是血亲,胜似血亲。
暗中保护的钟昧瞧得一惊一乍。
且非论其他,白衣轻舞,竹林婆娑,四月芳菲天,光是这副画,就足以动听心魄。
凤仙瞥了眼炉子上的药汁,下认识叫住他:“你去哪儿?这药好了,还热乎,先把它服了。”
“这回聪明了。快快去罢。”凤仙对劲地笑了。
白莳脚步一滞。四周雅雀无言。彼时的曼舞春嬉,顿时冰冷到砭骨。
凤仙一愣:“江山和美人不成兼得。要么江山,要么美人,你不是都选了江山了么,还能有甚么变数?”
白莳话还没说完,便本能地惊呼变声。本来鼻尖前的剑尖乍然一进,削断了拂起的青丝几缕。
江离第一在乎的不是这番话,而是白莳脸上的花钿。方才起舞没看清,现在二人对视,他微微不测,女子的花钿在眼角。
注释
好不轻易扯完聪明的话茬,江离见凤姨歇气,赶紧翻了篇:“凤姨回蜀中,怕不是为本公子,是为伏龙先生罢。”
剑尖近在天涯,寒气几近凝成本色,将白莳脸上的小绒毛都冻成了冰渣。
“……江山可不必然是皇位呐……”
女子一袭乌黑绡裙翩飞如云,如雾似幻,带起一阵穿林风,春意俏秾,七尺墨发间无有一丝正色的翠蓝璎珞,摆荡间环佩叮当,和那手中串铃相携鸣响。更有一双桃花目含情三分,如白银里含着两汪黑水银。
凤仙眸色一晃,那俊影就消逝在门口。只要炉子上的药汁冒着白气儿,一帘春絮卷芍药,牡丹娇秾。
江离唇角一翘,踏出门槛,最后半句话跟着悠悠四月风传来——
“不消了。本公子急。”江离没转头,朝背后摆摆手,“本公子要去把走后的政事交代好,然后奔赴长安,八百里快马加鞭……一想到她,我就等不了…”
因而瞅着江离憋笑,凤仙也自发失误,仓猝挽救了句:“治得了病,还是治得了命。我和他都是认死理的,这茬争辩了半辈子也没成果。我为甚么来讨骂?”
江离冰冷浸骨的声音传来:“说完了么,你还没答复本公子的话。彼羌用心安在!”
世人都倒吸了口冷气。还向来没人敢和江离这么说话,或者说,有一两个不长眼的真这么做,立马就成了刀下鬼。
二人一来一去,男人再没棋君的清傲,女子也没神医的出尘,反倒似官方浅显的姑侄,嘴碎的念叨,脾气犟的怼,平常又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