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脉案
想起昨日太后之言,唐潆忙抖擞精力地起家,她走下御阶,先向萧慎赔罪。萧慎忙弯身道:“陛下无需这般,是臣私留于此,岂敢罪您?”
病人家眷对病人老是百般担忧万般忧愁,唐潆听闻医正话语,面上紧绷的神采和缓些许,却又接连抛出好几个题目与医正,诸如太背工脚寒凉,可否药膳进补,诸如太后夏季觉浅,如何涵养身心之类。天子有问,臣下不敢不答,医正遂一五一十地说来。
医正年逾五十,精力矍铄,他挎着医药箱,弯身施礼。唐潆正坐殿中,刚才她换衣洗漱,跌宕不安的表情略微平和几分,耐着性子候他礼毕,劈脸便向他索要太后的脉案。
薄玉脾气直率,内心如何想的,面上便闪现出如何的神情。唐潆笑着向她招手:“阿玉表姑,你过来坐下,我们细说。”薄玉和余笙是伉俪干系,唐潆将余笙称作表姑,总不能按图索骥称薄玉“表姑父”罢,她遂将薄玉称作阿玉表姑。
薄玉与余笙结契,遂和唐潆算是亲戚,私底下时,天然不拘于礼节。她抬步走入殿内,如平常那般并未施礼,御案上置有一只雕纹邃密的木匣,她看畴昔,很快就认出这是当年她剿除西戎班师回朝时献与唐潆的火/枪匣。
太后执起茶盏淡淡啜了一口,不疾不徐隧道:“你只需照叮咛行事,旁的无需多管。”
医正笑着道:“陛下纯孝,当是天下子民之表率。然依臣之薄见,殿下脉搏安闲和缓,夏季脉象稍沉,亦是常理,陛下尽可放心。”
火/枪匣被推到薄玉面前,只听唐潆笑问:“倭国虽同我朝反目,但夙来与海州来往甚密,故据我所知,海州有人熟稔制造火/枪之技。你曾在海州稀有年经历,或许能寻到此类人才?”纵观汗青生长潮流,冷兵器迟早会被热/兵/器取而代之,掉队就要挨打是在当代当代都行得通的事理。
天子身系社稷江山,为免歹人趁机反叛,天子的脉案一向都是首要奥妙,等闲不成示人。太后虽是天子的母亲,居于深宫,其脉案的奥妙性天然不比天子,因有宫娥叮咛在前,医正毫不踌躇地将脉案双手递呈上去。
再如何密切,终归有仿佛云泥的主仆之分,又知太后脾气哑忍对峙,忍冬只好沉默无言。
长舒了一口气。
忍冬掖着被角,又低声劝说:“如若陛下晓得,下诏征辟名医,也许……”话未说完,已率先没了底气。虽说官方卧虎藏龙,但是太病院的医正亦绝非滥竽充数的废料,颜殊与宋稷亦是精于歧黄之术,他们都束手无策的病症,莫非会有再世华佗?
谨身殿较宣室殿宽广,人去屋空,愈显得御阶下供应朝臣所处之地更广漠了些。唐潆单手拄着下巴浅眠,半晌后,她忽而掀起眼皮,果见萧慎如同青松般鹄立在殿内,见她醒来,只慈和地浅笑罢了。
如此良臣,唐潆心中倍感暖意,慎重地点头道:“朕定从卿之言。”她亲将萧慎送出殿外,随后先将严屹的从官经历自吏部调出来检察,再令中书舍人草拟圣旨,欲起复严屹二度入仕。
医正唯有称诺,恭敬地辞职而去。
忍冬自小服侍她,何曾见过她如眼下这般汤药不离身?她眼睛里早就噙满泪花,见太后喝完药,忙先回身畴昔按捺了酸涩之感,又将蜜饯果盘奉到她面前,强颜欢笑道:“殿下,汤药苦,您吃几片蜜饯压压苦味。”
萧慎笑答:“朝堂上有两朝老臣,皆知臣与严屹之交,若臣公开保举,来日世人皆知臣于严屹有私恩。实在诸君擢升,均是陛下慧眼如炬隆恩浩大,与己身与旁人无关。”
薄玉惊诧,半晌后才迟缓着答道:“不瞒陛下,那人与我熟悉,只是这火/枪是文武大臣皆嗤之以鼻之物。若要大量制造,需调用国库银钱,恐怕……”
脉案里,张张白纸黑字,唐潆详确当真地看了前面几页,又看了中间几页,最后看了新添的几页,大抵景象在心中便有了数。内行看热烈,熟行看门道,详细的,还需向医正垂询。医正呈上脉案时的态度无半分讳饰,加上看过脉案,唐潆此时的语气转为平和:“夏季天寒,太后近年身子又不比以往,故而朕非常牵挂。”
唐潆将火/枪匣翻开,内里装着的火/枪纤尘不染光可鉴人,明显仆人常常将它拿出来赏玩,又极是珍惜。她心中,薄玉与余笙是除太后以外最能拜托信赖之人,是以并不像常日对朝臣那般盘曲迂回,直接说道:“调任鸾仪卫之前,你统领海州卫,那处倭患残虐。剿倭时,我军将领兵士武备掉队,才常常陷于被动局面,即便过后大败倭国,亦不过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诚如太后的猜想,萧慎心中的确有吏部尚书的人选,他欲将其举荐与唐潆:“其乃先帝年间的进士,累官至吏部左侍郎,因直言极谏,被罢官赋闲。臣与其朝中/同事,惜其才德,当初他奉诏回籍,臣亦折柳送别。”
诏令颁告之前,她本欲先与太后说一声,这是她近乎于本能的设法,凡事俱都禀过太后再行事。接着,她想起太后昨日有言“如若萧相保举,你听他的便是”,遂不再踌躇,径直将御览后的诏令颁告下去。
医正连宣称是,站在原地恭送唐潆步入谨身殿。目之所及再看不见她的身影,医正回身往太病院走去,颠末一株古树,树梢上结满了晶莹剔透的雾凇,北风吹过,医正竟抬起衣袖,擦了擦额上后知后觉冒出来的虚汗。
官员应卯上值,唯有太病院的医正与医官是随时待命,不消时,医正便入得殿来。
忍冬略略擦了擦眼泪,平复了表情,担忧旁的宫人照顾不好太后,忙旋身归去。经年累月的相处,她称得上体味太后,但是她始终不明白为何要将病情坦白得如此周到。奉侍太后午憩时,趁着无人,她遂道出心中疑问。
案几上置有满满一碗汤药,黄褐色的汤汁,浓烈的药味入鼻,腹中顷刻有翻江倒海的恶心袭来。她强压住不适感,双手捧起药盏,喝下几口汤药,嘴里当即充满了苦涩的味道,墨眉悄悄蹙起,阖上眼眸,抬头猛地将剩下的汤药全数灌入肚内。
萧慎安然又聪明,他历任两朝丞相,朝中岂会无人脉无友朋?干脆翻开天窗说亮话,此人名唤严屹,与他曾有友情,但友情亦仅止于同僚与赏识。
宣室殿中,唐潆午憩起榻后便将鸾仪卫批示使薄玉召来。
大大小小的战役,兵部皆记档在案,唐潆知悉此事符合常理。薄玉点头道:“是这般。”
未央宫中,医正将本日晨间突被天子召去之事细细向太后禀来,末端,他又踌躇着补了一句:“殿下,长此以往,恐难瞒住陛下。”若非太后保他,天子又对太后言听计从,他岂敢欺君?
身处高位,眼界不成谓不高,得萧慎青睐,更惦记在心中直到本日,加上太后曾有叮嘱,唐潆天然将严屹记下,但是又有疑问产生:“刚才萧相何故不提及此事?”
先帝年间,薄玉曾向穆宗举荐此物,却被视作西洋的奇技淫巧而鄙夷弃置。此时现在,唐潆俄然召见她,又将尘封已久的火/枪摆到面前,是何企图?
唐潆从袖袋中取出一枚红色印玺,笑着递与她:“瞒着他们就是。你先让他造一批出来,钱从我的私库中拿。”
后日便是除夕,九州各地官员纷繁呈上新年贺表,除别的,无甚事情。早朝很快便结束,文武百官退朝时,唐潆坐在黼座上,她晨间被梦境扰醒,神采略微有些倦怠,欲先在此歇一晌。
她这般云淡风轻的态度,惹得忍冬的眼泪夺眶而出,实在失礼,她只好疾步避到殿外,在猎猎北风中被冻复苏了些。
薄玉依言,她入坐于唐潆右下侧的榻上,不因两人长幼干系而过分密切失了尊卑礼节。她虽是驰骋疆场军帐点兵的武将,实在缓带轻裘,举止安闲,仪态高雅。
太后半卧在榻上,倚着迎枕,手里拿着多年前唐潆献与她的香囊,一遍一各处轻柔摩挲。她感喟道:“你瞧她眼下,尚且三不五时地跑到这儿来,若让她晓得……她那里另有旁的心机放在朝政国事上。届时,大略要与我共寝同食,一国之君岂能这般?故而,能瞒一日,便是一日。”余者,另有从长远观的启事。
朝鼓将鸣,唐潆起家,与医正一面往谨身殿走一面细心聆听,端的是整副身心俱都交托于太后。直到走至谨身殿前,唐潆才舍得放过口干舌燥的医正,又叮咛他道:“国库中的药材,如如有需,尽管取来用,朕只要你好生顾问太后的身子。”
太后吃了一块蜜饯,蜜饯是腌渍的干果,又酸又甜,含在嘴中不消时便压下了苦味。听闻忍冬话中的颤音,抬眸看她眼角清楚可见的泪痕,太后淡笑道:“天还未黑呢,我是瞧得清的。何至于此,将眼泪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