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言官
两人又走了一段儿,天气已经完整暗下来了,周杞人原觉得陈闱要回落脚的驿馆去,却没想到他此时却转上了一条与驿馆方向完整相反的街巷。周杞人感觉奇特,问道:“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
那门房见了陈闱,却像是见了本身的亲爹一样,点头哈腰道:“哎呦,这不是陈大人吗,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周杞人走在路上,心中兀自揣摩,进门给门包,这是宦海中大家心照不宣的定规,他本身也是给过的,除了傅潜府上门规较严不肯滋长此风,就算是赵咏宁赵大人的府上,进门也是少不了这一项的,且官位越高,门包就越贵,更有些官员借此举高本身的门楣。照这么看来,陈闱拜访的这位钟大人,该是位位高显赫的官员才是,可周杞人一向走到正堂,也没想起朝中有哪位官员是如此,姓钟的言官倒是有一名,不过周杞人不信他敢摆如此大的架子。
正堂里灯火明丽,周杞人跟着陈闱进门一看,内心便是一个跳突,只道此番还真被本身给猜中了,正堂中的仆人,却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言官钟绍云是谁。
现在恒帝早已薨逝,景帝担当大统,在位二十三载,又传位于当今圣上。历经三朝,钟绍云早已年过半百,当初的势头也早淡去了,但名字在言官当中一提还是响铛铛的,只是那当中的批驳深意,只容大家意领神会罢了。
钟绍云恃才傲物,心气狷介,哪受得了这等摧辱,偏他又不懂与人周旋,上峰面前向来讨不得好,目睹升迁有望,宦途骞塞,便起了自暴自弃的心机,考虑本身与其这般屈辱地苟活一世,不如破釜沉舟,做件让人刮目相看的大事出来,也好一鸣惊人,当时便是死也值了。
钟绍云先前受穷受怕了,只要有钱,来者不拒,从不问是非曲直。那恒帝是靠他才得以固权的,天然得对他对付着些,但凡是他上的奏章,都非常正视,偶然即便明知他无事生非,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年倒在钟绍云笔下的官员也不知有多少,乃至一提起他的大名,满朝公卿尽皆侧目。
周杞人听得满头雾水,陈闱却早已明白他是甚么意义,没好气地转头看了周杞人一眼,又从袖中取出了一包银子,扔给了那门房:“劳烦您带我们出来吧。”
周杞人满腹猜疑地跟着陈闱出来,果见店铺老板点头哈腰地从柜台前面迎了出来,显见是之前与陈闱打过交道的。柜台前面摆满了各色果品点心,个个浑圆饱满,精美耐看,披收回馨苦涩腻的气味。
那门房点头哈腰道:“哦,哦,本来是周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说着,却又将话锋一转,像是非常难堪似的看着陈闱道:“陈大人,您看这大早晨的,我们家老爷也累了。您如果一小我来也罢了,还带了位周大人,这……”
周杞人跟着陈闱回到驿馆,两人现在还是按着当初赶考时一样隔壁住着,陈闱上得楼梯便径往本身房门前开锁,周杞人也到本身房间门前,侧过脸来偷眼看着陈闱。
斯须,大门吱呀一声翻开,探出了一小我的脑袋,想来就是这府中的门房了。只见这门房长得非常丑恶,两颗门牙龇出口唇以外,此中一颗还缺了一半,右边脸上生了一粒蚕豆大的痦子,上面支出的几根细毛在灯笼的映照下像鼠须一样颤抖着,把周杞人看得浑身发毛。
这“八宝斋”在都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专营各色点心吃食,因着用料讲究,做工邃密,又有祖上传下来的配方,是以味道比别处格外分歧些,遭到都城达官朱紫的追捧。
陈闱连代价也不问,每样都要了几个,让老板好生装着。最后一算代价,几近百两银子。四周几个服饰华贵的大族公子都跟着侧了目,陈闱却面不改色,从怀里取出一沓银票,抽出一张递给了老板。周杞人从背面看着,那沓银票的厚度如果以一百两一张来算,少说也该有千两了,心中不由惊诧。
周杞人昂首看了一眼门匾,只见上头“八宝斋”三个大字即便在暗夜里也泛着金华闪闪的光芒,内心很有些纳罕。
陈闱开门进得房中,因为没有点蜡,屋里一片乌黑。他把房门在身后紧掩了,却并不往屋里走,只是贴在门板上听着周杞人在隔壁的动静。只听周杞人在门外又耽了一会儿,才低声叹着气进了屋,接着是房门关上时那一声熟谙的吱嘎声,而后便了无声气了。
钟绍云偶然插柳,却扳倒了连续串的权胄,真可谓是蜉蝣撼动了参天古木,自此名声大震。朝中官员都怕他对本身如法炮制,没一个敢拿正眼看他,连一品大员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更有别有用心之人,见钟绍云得宠于皇上,势头正盛,便出钱贿赂,求他写弹章进犯政敌。
像周杞人如许的穷酸墨客,平时对这“八宝斋”是连正眼都不敢看一看的,陈闱却似早已走顺了似的迈了出来。
当年先帝在某位重臣家拜访时,偶尔间吃得一块,便赞不断口,将“八宝斋”列为御用,按期向宫中供应点心。沾上了“皇家”二字,连臭的都能变成香的,何况“八宝斋”的点心的确名副实在。
陈闱撑在脸上的倔强终究一丝丝垮塌了下去,在黑暗中喃喃道:“你只顾着问我为甚么有钱,却没想过我为甚么这么有钱,却还住在五两银子一月的堆栈里吗?”如此说着,身上便垂垂失了力量,倚着门扇,渐渐地滑坐在了地下。
陈闱说要去访一名故交,要周杞人不要跟着。周杞人那里肯听,反比先前跟得更紧了,陈闱也并未几说甚么。
如此人物,看在周杞人眼里自是有几分鄙夷,陈闱却热忱客气得很,将手中几盒“八宝斋”的点心放在桌上,又从怀中取出一沓银票来,一起向钟绍云手边推了推:“小小意义,不成敬意。”
那门房接着银子,这才非常殷勤地承诺了一声,引着陈闱和周杞人往宅院深处走去。
两人从“八宝斋”出来,便转进了一条巷子,走到绝顶,是一进门庭森森的深宅大院,上书“钟府”两个大字。这宅院看起来阔丽恢弘,即便在暗夜里也显得气势不凡,显见不是普通人能住得起的。周杞人正在心中细想朝中有哪位钟大人如此财大气粗,陈闱已上前一步叩响了门环。
陈闱提着几盒点心跨进门去,周杞人也赶紧跟了出来。大宅的院内黑漆漆的,借着门房手上灯笼的亮光,周杞人看到陈闱从袖中取出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递给了门房,显见就是进门的门包。那门房接畴昔掂了掂,更加笑容可掬,却盯着周杞人问道:“敢问陈大人,这位是……”
陈闱一张俊脸上面无神采:“这位是陈某在翰林院的同僚,修编周大人。”
这钟绍云原是恒帝正统十八年的探花郎,本该出息似锦,但因为当年家道贫寒,又兼性朴素重,不肯给翰林院院士送礼,被分到六科做了位从七品言官。
这片地界是朝中官员的聚居之处,是以物价比城中其他处所高上很多,当然卖的东西也格外精美崇高。若非是朝廷中位高禄厚的大臣,或家财万贯的朱门富户,是底子住不起的。周杞人从读书时起就与陈闱相处,却从不知他有何故知能住在如此繁华要赫之处,不由拿眼不竭地觑着陈闱,陈闱却只作不知,不一会儿,便回身进了街道右手边的一家店铺。
言官位卑职低,俸禄微薄,又因为经常要上奏章弹劾,极易开罪朝中权贵。钟绍云每月的月俸除了吃喝用度,便用来摆平此类祸端,过得捉襟见肘,宽裕时乃至要拉下脸来向同僚邻舍借债度日。堂堂一个朝廷命官,真是比平头百姓还不如。
两人你来我往地叙谈半日,说的净是些不痛不痒的闲话。周杞人听不出甚么,但心中却感觉大大不对。不久,陈闱起家告别,周杞人也跟着出来,走到大街上,便忙不迭地问:“陈闱,你与我说诚恳话,那么些钱是从哪儿来的?我们不过是刚中进士的穷墨客,住的也只是五两银子一个月的堆栈,你却一脱手就买了几百两的点心,还给了钟大人几千两,便是故知,也不该友情若此,你究竟瞒了我甚么?”
周杞人一看这竟是□□裸的贿赂了,便变了色彩望着陈闱。那钟绍云许是忌着他在面前儿,拿一双眯缝眼往银票上斜了斜,便将手上摇着的葵扇不动声色地盖了上去,恰好将那叠银票遮在底下,这才笑道:“陈大人来便来吧,还带东西,真是客气。”
陈闱不睬他,只自顾自地在前头走,偶尔被他拉扯得急了,才转头道:“我跟了皇上那么些光阴,有些银子有甚么奇特?左不过是拿人财帛替人办事罢了,皇家隐蔽,是你能密查得起的吗?”
周杞人听他提起皇上,心中便是一阵抽痛,又模糊有些惭愧。抬眼只见他一张脸隐在街心的黑暗里,兀自带了几分倔强,像是在深夜里单独挣扎着从淤泥里探出头来的莲花一样,虽则清丽不成方物,却也因着那般孤傲,而显得孤单苦楚。周杞民气中便更加难受,忍不住伸脱手来,踌躇着抓住了陈闱的手:“陈闱,我……”却被陈闱一把甩开,回身便来往路走了。
今后八宝斋身价看涨,大家都要争着来尝一尝这御用糕点的味道,点心的代价也天然跟着水涨船高,乃至现在一块最浅显的糕点也要几两银子,与其说是在吃点心,倒不如说是在吃银子了。
两人沉默着又转过了几条街,面前逐步热烈繁华起来。周杞人向四周一看,发觉竟到了都城中最驰名的纱帽胡同一片儿。
钟绍云一念已决,便提笔说话,将昔日里苛非难堪熬本身的朝廷权贵,有错误的添油加醋,无错误的平空假造,写成一道弹章呈给了天子。朝廷权贵的权势盘根错节,以钟绍云一介势单力薄的小小言官,天然没法撼动分毫。钟绍云本也没想将他们怎地,只是拼着一条贱命,博个不畏权贵的名声罢了。谁知当时恒帝正以大权旁落,忌恨朝中权臣,想要动手夺/权,但一时又找不到由头。钟绍云的弹章一上,正可了恒帝的心机,老天子当下也不问是非曲直,借题阐扬,将一众大臣贬官的贬官,休致的休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