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那小女人眼睛极其清澈敞亮,但是目光里却透着一种冰冷疏离的感受,世人被她这么冷冷看着,不由得都有些内心悄悄发毛。
正在这时,人群中俄然有一声游移的声音传来:“依依?你但是柳依依?”
不过宝钗转念一想,倒也有几分了解了冯渊的心机。虽说彼时民风,嫁奁是新嫁娘的私有财产,新妇出嫁后理所当然由婆家来养,但是她的景象倒是与众分歧,冯渊是答允过孙穆和姚静同她分房而居的。既无伉俪之实,天然也就没有伉俪的应有报酬了。
那面庞秀美的小女人柳眉倒竖,满脸煞气,冷声问道:“还敢不敢在背后里乱嚼舌头了?”穷酸文人只感觉腿脚发软,连声道:“再不敢了。”
这等奥妙的事情,冯家只要冯渊一人晓得此中原委,何况又不是甚么长脸的事情,冯渊也不肯向外提及。故而不管冯渊在京师新交的朋友,还是冯家的下人们,都觉得薛家女人果然是慧眼识珠,心甘甘心嫁与冯渊了。这几日冯渊新婚,便时不时有朋友从旁打趣,恋慕他艳福匪浅,将来必成大器。这般言辞听很多了,冯渊本身也飘飘然起来,便觉得本身果然是小我物了。又有冯家的下人们迷惑自家主子未曾和薛家女人圆房,明里鼓动,暗中摸索。因此冯渊心中压着一肚子的火,这委曲烦恼也非止一日。
这时候那长随寻了热水返来,奉于冯渊,冯渊却不饮,只叫那长随寻个灯笼来,两人一起趁着夜色去配房翻检宝钗的嫁奁。因宝钗一贯低调,不喜豪华,孙穆姚静也未把冯渊放在眼睛里,故而这六十四抬的嫁奁看起来固然丰足,里头却多是些绫罗绸缎棉麻布匹诸物,金银金饰并未几见。嫁奁箱子未曾上锁,想是宝钗新嫁,诸事烦杂,还将来得及重新归类,倒是便利了冯渊,只见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开箱,睁大眼睛寻那金银诸物,将那绫罗绸缎抖落一地,口中还骂骂咧咧道:“姓姚的欺人太过!果然把我冯渊当傻子不成?”
围观的人当中本来有些人仗着膀大腰圆,正想脱手经验经验这牙尖嘴利的女娃娃,见这副模样心下俱是一沉。彼时贩子小民之间打斗打斗亦是常有之事,这些人多数练就了好眼力,一望畴昔,便晓得这女娃娃长得虽清秀,却不是个善茬,显是个练家子,技艺凹凸虽不晓得,却决计不是他们一群无聊路人能够随便打发的。更何况这都城当中横行霸道的,多数都有些来头背景,女娃娃小小年纪,已经这般霸道,若说身后没有高人撑腰,任谁也不信。纵使能打赢这女娃娃,还以色彩,过几天被她背后的背景寻上了,又该如何是好?反正也只是闲得无聊胡胡说道说道罢了,犯不着为了个穷酸文人的脸面惹上这费事。世人盘算了这主张,不约而同地后退,闪出一片空位来,将那女娃娃和穷酸文人留在中间。
莺儿几时见过这等场面,大吃一惊,忙要喝止冯渊,冯渊早仗着酒意,把莺儿推到一边,用手指着宝钗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后辈,金陵冯家固然比不得薛家繁华,却在本地也是有头有脸,响铛铛的人物。凭甚么如此热诚于我?”
冯渊因自发新婚受了委曲,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见到深夜宝钗尚不安息,不晓得在忙些甚么,不由得就暗骂了几声,一转头又瞥见本身正对着安排宝钗嫁奁的配房,心中俄然起了一个动机,暗想:我那些朋友们整日里夸我艳福匪浅,说薛大女人是驰名的会赚银子,想来嫁奁必定丰富,又说我下半辈子吃香喝辣万事不愁了,只是姓孙的和姓姚的真真可爱,弄了个嫁奁票据里头竟是含混其词,到底也未见她那些嫁奁是甚么东西,本日可贵有此雅兴,倒要看个清楚。
宝钗听冯渊说这些混账话,满是她闻所未闻的,想不到她被迫下嫁,竟然被冯渊曲解为和某个男人有了私交,做出废弛门楣的事情,不由得气得浑身颤栗。更何况冯渊竟然趁着半夜黑灯瞎火翻检她的嫁奁,更是恶棍地痞的行动。须知这时候讲究“嫁汉嫁汉,穿衣用饭”,新媳妇的嫁奁固然丰足,倒是新媳妇的私有财产,不是夫家能等闲介入的,现在冯渊竟然把主张打到她的嫁奁上,她怎能不活力?
想到这里,宝钗深吸一口气,极力令本身安静下来,安抚冯渊道:“本来你是为这个。你放心,我和天底下的男人们都是清明净白,决计不会做出让你冯家蒙羞的事情。嫁奁这东西,本来就是掩人耳目的,只筹办了我平常起寓所需之物。不过你放心,既已入了冯家门,凡是我有的,你但用无妨。我这里也带了些本钱,如果你肯依了我,做点小买卖,今后虽不说金山银山,几辈子衣食无虞还是有的。”
小女人迷惑地住了手,循名誉去,却见人群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艰巨越众而出,眼睛亮晶晶的满脸欣喜;“我是晨哥儿啊!你小时候我住在你家隔壁,莫非你健忘了?”
宝钗嫁与冯渊只是个权宜之计,一来是不堪薛阿姨逼迫,二来也是虑及女儿家行走人间,诸多不易,顶了个冯家妇的名头,是好是歹也总算有个出身。宝钗本人对冯渊谈不上甚么私交,只要伉俪之道的所谓恭敬罢了,现在见冯渊喝酒毫无节制,醉成这副模样,心中虽有不喜,却未曾表示出来,只是叮咛冯渊的长随为冯渊擦身换衣,又叮咛厨房做了些醒酒汤预备着,本身便和莺儿回到房中去了。
那穷酸文人开初不防一个小女人性子竟如此暴躁,动手又是如此重,冷不防就着了道,茫然四顾之际,常日里对他赞不断口的无聊看客竟没有一个路见不平拔刀互助的,免不了那痴傻的文人风俗又犯了,喃喃道世风日下民气不古,不期间手臂又是一痛,倒是那艳若桃李心似蛇蝎的小女人又下了重手。穷酸文人痛得满脸盗汗,几近思疑手臂要断了,那里还敢对峙甚么威武不能屈,从速破锣嗓子高叫“女侠饶命”。
柳依依怫然变色,一言不发,俄然间将那穷酸文人往人群里一推,屈身弓背,一个倒挂便上了中间屋檐,几个起落,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跑远了,留下那自称晨哥儿的少年一脸迷惑,欣然若失。
却说冯渊新婚三日携宝钗回门归宁,喝得酩酊酣醉,直到坐车回到家中,尚未醒来。
冯渊不过一个金陵地界浅显的乡宦之子出身,贾家、王家、薛家、乃至孙穆姚静等人,他皆要瞻仰。故而孙穆和姚静交代他婚后不得对宝钗有非分之想,他固然感觉略有憋屈,却也只得报命。这几日虽是新婚,他和宝钗始终分房而居,恭请宝钗于正屋坐卧,本身反倒在书房安息。宝钗感觉此事不当,曾再三请他于正屋起居,本身甘心带着莺儿等人住配房的,因他对峙,也就罢了。
那起先说话的酸文人被小女人这么一呛,顿时好生败兴,气得火冒三丈,撇了嘴笑道:“我当是谁呢,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妇道人家,头发长,见地短,爷们儿聚在一起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去!去!”话尚未说完,却已经惨叫出声。世人定睛看时,见那小女人反手拧着酸文人的胳膊,那穷酸文人身上的长衫差点没被她扯了下来,正在龇牙咧嘴地喊痛。
这日冯渊喝得醉醺醺的,一向到了夜阑人静之时,才从炕上醒过来,大声骂着要喝水,那长随忙去倒水时,一摸杯子倒是冷的,忙一溜烟跑出去寻热水。这边冯渊宿醉未醒,摇摇摆晃起家,俄然又想小解,忙三步两步走到院中,也不管方位,解开衣带对着院子里一棵桂花树好生纾解了一番。清算衣衫回还时,遥遥瞥见正屋里灯火影影绰绰,想是宝钗尚未安息。
莺儿见冯渊浑身酒气,眼睛里尽是血丝,说话颠三倒四,如痴如狂,吓得浑身颤栗。宝钗每逢大事必有静气,此时倒格外平静,竟然敢上前去扶冯渊:“你且坐下来发言。究竟是如何回事,莫要焦急,渐渐说来听。”一面说,一面狂给莺儿使眼色,表示她跑出去叫人。
她这话说得又急又快,声音清脆如乱琼碎玉普通,只是话里的意义实在不好听,说得在场世人好不烦恼。有那刻薄的,见她是个女孩儿,心中念叨一句反面女人计算,也就算了,有那不刻薄的,已经是捋了袖子,虎视眈眈,想脱手经验经验这个不晓得天高地厚的女娃娃了。
冯渊便道:“人家都说我有福分,能得薛大女人青目。又说薛大女人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将来金山银山,自不必多说,说我下半辈子的繁华是必定了的。你不晓得和哪个男人有了首尾,端庄嫁嫁不出去,薛太太要把你发卖到忠顺王爷府做妾,姓孙的和姓姚的不忍你刻苦,才叫我做功德娶了你,让我做这个绿头活王八,承诺说将来必然不会虐待我。我本来是不想答允的,何如姓姚的仗势压人,没何如忍气吞声应了下来。你足足抬了六十四抬嫁奁来,我也只当姓姚的说话算数,我做了个绿头活王八,好歹带契我发点小财,想不到方才一时髦起,翻检下来,竟满是些中看不顶用的绫罗绸缎。这能当饭吃吗?”
宝钗这日回门之时,有关海运的一些卷宗尚未翻阅完,因而带了一些来家,直看到半夜时分,正欲和莺儿洗漱安设,俄然听得前院配房那边传来响动。宝钗只当是进了贼,作势要莺儿先别张扬,又策画着该如何知会冯渊,正思忖间,就瞥见冯渊一手提着个破灯笼,一手扯着几尺红绡,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却听得那小女人在人堆里公开不惧,仍然大声说道:“你们这些无知俗夫,方才吃了人家接待新半子的喜宴,一回身出来就开端编排人家的不是了。一个个眼皮子浅得不能再浅了。常日里议论的,也不过是谁家嫁奁丰富,谁家给的聘礼多了,谁家新媳妇炕上铺了几层这类上不得台面的俗事。统共攀比来攀比去,常日里赚的银子可有人家薛大女人的零头?一群无知无聊的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