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楼至叮咛皇后仪仗跟从凤辇在原地等待,本身只带了宫无后一人在村中逛逛,一面观瞧那社林茅店、人迹板桥的风景,一面向宫无后探听此处风土情面,见此地村民家中多有识文断字者,门前春联也与别处罚歧,多是“忠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之句,倒很有些晴耕雨读的疏淡况味,心下更加爱好,回身对宫无后笑道:“这是个可贵的地点,你家里可有祖宅么,带我去逛逛可使得?”
宫无后近乡情怯,水荧儿艳骨芳魂
楼至见他对此地风景非常熟稔,便笑问道:“你深知此地掌故,莫不是客籍在此么?”
楼至见宫无后如此谨慎谨慎,摇了点头,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伸手在宫无后腮边为他拭去泪痕,一面叹道:“看你,不幸见的,他常日如何苛责于你,叫你这般谨慎谨慎,你比质辛也大不了几岁,好孩子,真是难为你……”
楼至见他非常机警灵巧,倒是个安妥得力的人,微微一笑道:“那就偏劳你了,只是今后在我跟前也别自称主子,叫无后就好。”
宫无后躬身说了个“是”字,一面上前带路,带着楼至横穿过村中小径,来到一处清幽地点,恰是当日本身故里。宫无后伸手拂去门前蛛网,见那大门兀自舒展,点头一笑道:“这么多年,竟也果然未曾有人出去。”说罢伸手在领口出摸索了一会儿,扯出一段红线摘在手内,红线一端却系着一把钥匙,宫无后将手中钥匙开了自家大门,回身对楼至躬身道:“娘娘令媛之体,还请在门外稍作等待,容我出来洒扫一二,再迎娘娘銮驾如何?”
宫无后见楼至笑看着本身,赶紧俯身道:“是主子讲错,折损了娘娘。”楼至点头笑道:“我并没有恼,你说我生得像你姊姊,也是功德,今后多在我跟前行走,就跟回家了一样。”宫无后万没想到楼至如此和顺体贴,眼圈一红,只是他身为烟都内卫,血泪已干,只得死力哑忍,语带哽咽道:“多谢娘娘。”
宫无后冲龄入宫,受尽折磨,除却水荧儿一人以外,再无人对他如此温颜软语,现在见楼至这般和顺体贴,心下出现一阵暖意,便贪看了几眼楼至的笑靥,却听得楼至笑道:“此处景色清幽,不如我带你在此地多盘桓几日,把你的祖宅拾掇出来,再多陪陪你义姐的坟茔可好?”
楼至环顾四周道:“这倒是个曲径通幽的地点了,当日选址之人倒是好个见地。”宫无后笑道:“不敢,这是当日搬家至此,家父所选之地,他原是一名坐馆的先生,颇晓一些堪舆之术,只是我父母缘薄,未曾报得生养之恩,双亲便接踵去世,都是我与姊姊相依为命。”
宫无后躬身答道:“我们走的都是官道,各省官员已经扫平门路遣散住民,转为娘娘一人过境,只是圣上心知娘娘不喜豪华场面,是以免除沿途官员存候,只在城门跪迎便罢。”楼至听闻此语不置可否,宫无后见状岔开话头道:“娘娘驰驱数日,饥餐渴饮晓行夜宿,想必未曾像样用得一膳。”说罢本身边接办桌上拿起一个锦盒,在楼至面前翻开道:“请娘娘多罕用些,此去京中,另有几日路程,别熬坏了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题解:宋之问《渡汉江》:“岭外音书断, 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 不敢问来人。”;白居易《罗敷水》:”野店东头花落处,一条流水号罗敷。芳魂艳骨知那边,春草茫茫墓亦无。“
楼至见他语带欣然之意,便问道:“家中可另有甚么亲朋故旧么?”宫无后点头道:“再没旁人了,只要我义姐的坟茔还在此地,十年未曾培土,不知还在不在……”说到此处眼圈儿一红,却不敢驾前失礼。
楼至见状,便知这是他义姐的坟茔,上前伸手拂去墓碑之上的灰尘,却见一行蜿蜒小字写到:“义姐水荧儿之墓”。楼至见了墓志点头道:“水荧儿,公然姓名兼美,想必然是一名美人了。”宫无后谈及义姐,眼中可贵神采闪现道:“姊姊她,就像娘娘这般仙颜……”说到此处方觉讲错,赶紧低头不语,垂手侍立。
楼至睡到傍晚方才悠悠转醒,一回身见宫无后目不转睛看着本身,楼至睡得发丝涣散,倒脸上一红,赶紧起家伸手在鬓边按了按。宫无后见他醒了,知他意欲梳洗,便取来盥洗之物,跪在楼至床前道:“让主子奉侍娘娘梳洗罢。”
宫无后不想楼至竟如此体恤本身,赶紧躬身道:“无后不敢为本身家事劳烦娘娘,何况圣上在京日夜殷切之情……”楼至不待他说完,一摆手笑道:“我自有事理,决不让你们难堪就是,坐了这数日的车子,身子都坐乏了,也想下去散一散,你尽管替我安排便罢。”宫无后见楼至执意如此,只得下车叮咛止銮,一面搀扶着楼至下了凤辇。
沿路无事,主仆二人车中度日,更加到了都城核心,早有皇后仪仗连续尾随车后,楼至在车中打起帘子观瞧,总有几百人的步队跟从着车驾鱼贯而行,宫无后见楼至张望窗外风景,便上前笑道:“此去京中只要半日路程,此地也算京都卫城,颇得天家繁华之意,只是风土情面倒也浑厚浑厚,与京中风骚繁华之地别成心趣。”
宫无后见楼至执意如此,也只得罢了,两人行至院中,却见此地久无人居,早已萧瑟破败,不复活机,两间草舍兀自鹄立,院内一眼枯井,早已干枯多时。
楼至闻言苦笑道:“你在他身边也有十年了,说到底,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宫无后听闻楼至语带怨怼,不知如何应对,垂手侍立不语。
楼至噗嗤一笑道:“看你小小年纪,说话倒更加一本端庄起来,既然你说我像你姊姊,我们今儿就只当是故地重游也使得,哪有那些个虚礼,倒没得拘束坏了你我。”说罢竟扶了宫无后的手,与他一同收支院中。
楼至笑着点点头道:“我现在闹了这半日,身子乏得很,要略歪一歪,你便坐在我床边戍卫罢,不必侍立。”宫无后闻言推让道:“主子卑贱之躯,怎能如此靠近娘娘。”楼至乏力一笑道:“方才你不是说我像你姊姊么,就当是在家一个样儿,别见外了。”说罢不待宫无后反应,兀自朝里睡了,宫无后踌躇半晌,到底朝那拔步床边坐了,冷静看着楼至的背影不言不语。
楼至却未曾想到宫无后有此一说,见他固然身属天子内卫,却言语直率,又见他活着上也算无依无靠,不由心下非常垂怜,笑看着他点了点头。
一旁侍立的宫无后却不明就里,听闻此言道:“娘娘不必担忧,无后誓死护得娘娘全面。”楼至见他情窦未开,会错了意义,噗嗤一笑道:“是了,你的手腕我昨儿倒是见地过,有你在身边,我没甚么好担忧的。好孩子,这几日难为你,我不会叫你办砸了差事的。”
楼至举身登车,进入内里,却见车驾以内,竟是一架缀满珠玉的拔步床,点头叹道,“这也太豪华了。”那红衣少年闻谈笑道,“这原是后宫轨制,娘娘在宫里待久了,天然有更好的供奉。”
楼至见他面露哀戚之色,点头笑道:“既然来了,岂有不放你归去看看的事理,我们便在此处稍作逗留,更加祭拜了你姊姊的坟茔再回京中罢。”
宫无后见楼诚意细如尘,往那帘栊内里张望几眼道:“恰是,只是我离家日久,却稀有年风景未曾回到此处了……”
楼至见他奉侍殷勤,只得朝盒中一看,原是本身平日爱吃之物,竟另有效仿本身当日亲手所制豆黄的款式,楼至见了此物,眼圈一红,却哑忍不发,伸手将那豆黄捡了一块放入口中,一段密意胶葛心头,却与当年本身所制普通无二。不由点头苦笑道:“他这是怕我恼了,想了这些体例来哄我,安知我却不是恼了,我是……惊骇……”
楼至见他固然技艺高强、脸孔卓绝,性子却还算纯真,便放低了声音道:“你5、六岁就入宫了,家里人可舍得?”宫无后点头笑道:“我没有家人……只要……”说到此处昂首深看了楼至一眼,复又低眉垂目道:“只要一名义姐,也已经故去多年了,现在想来,她倒有些像娘娘的风致儿呢。”
楼至见事已至此,只得朝那拔步床上坐了,一面问道,“你叫甚么名字,本年十几岁了,”那少年垂手侍立道:“主子宫无后,年十六,入宫奉养已经十年,这趟差事照顾娘娘饮食起居,安营戍卫,都是主子分内的事,娘娘如有甚么想的,尽管叮咛主子便罢。”
宫无后听罢此言心下一暖,躬了躬身,说声“失礼”,燕奉侍楼至重整云鬓,楼至妆罢对镜浅笑道:“妙手腕,倒跟贪秽不相高低呢。”说到此处略觉不当,见宫无后并未答言,便知他久在御前,倒是个费事的,主子的事不肯多问,不由点头道:“来时见帘外门路崎岖,怎的回程却睡得这般深沉,倒像是没有坐车普通。”
楼至听罢,倒点头感喟了一回,转过草屋后身,便见一处荒冢兀自独立在此,饶是宫无后久在御前,早已将真脾气埋葬心内,此时此地却难以将息,冷静滚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