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空负安邦志 遂吟去国行(1)
冯难敌低声道:“梅师弟,这女人古怪,我先上去尝尝!”梅剑和点点头。冯难敌纵身跃出,叫道:“我来领教。”
梅剑和抢上前去,伸手按落,俄然身边风声微响,那人忽地腾身飞出。梅剑和一惊,忙缩身避开,这才看明白,本来那人是为人用数十条绳索缠住,扯了畴昔。
何惕守笑道:“我师父姓袁,名叫袁承志,仿佛是华山派门下。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冒充的。”梅剑和与孙仲君对望一眼,将信将疑。石骏笑道:“袁师叔本身还是个小孩子,本门工夫不知已学会了三套没有,如何会收门徒?”
这两人恰是何惕守和阿九。
冯氏兄弟双鞭齐下,见她不闪不避,铁鞭将及她顶门时,不约而同的快速收回。两人幼受庭训,固然幼年卤莽,却向来不敢无端伤人。冯不摧道:“快取兵刃出来!”
何惕守见这一干人毫不将本身放在眼里,她是把持一方、做惯了教主的,这如何忍得?笑吟吟道:“要缚人吗?我这里有绳索!”提起一束软红蛛索,伸脱手去。冯不摧横她一眼道:“谁要你的!”迳自走向洪胜海身边。
洪胜海凛然不惧,说道:“她杀了我义兄,还不敷么?”
华山派世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个女子是何路道,她自称是本门弟子,但身法武功,那有半点华山派的影子,武功却又如此精强。
孙仲君在袁承志手里吃过大亏,厥后给师祖惩罚,削去手指,推本溯源,可说都因他而起,一想到这个小师叔就恨得牙痒痒地,只是一来他本领高强,辈分又尊,二来他救过师父爱子的性命,师父师母提到他时老是感激万分,本身只得内心愤恨罢了,这时听何惕守自称是袁承志的门徒,不觉肝火直冒上来,叫道:“你如是华山派弟子,如何跟这等无耻狂徒在一起?”何惕守浅笑道:“他是我师父的长随,不见得有甚么无耻啊。胜海,你如何对这位女人无耻了?当真无耻得很么?唉,我可不晓得你这么不怕难为情。”说着抿嘴而笑。孙仲君更是大怒,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冯难敌见爱子受欺,大怒喝道:“你自称是本门弟子,我们先前还信了你三分。但是你这手重贱工夫,怎会是本门中的?你过来!”他不暇解开衣扣,左手在衣衿上一拉,噗噗噗数声,一排衣扣顿时扯断,长衣甩落,暴露青布紧身衣裤,神态威壮,如同一座铁塔。
梅剑和自那次在袁承志部下受了一次经验以后,傲慢之性已大为收敛,且知师祖本日必到,不肯多惹事端,朗声道:“你们快下山去吧,别在这里啰唣。”冯不摧叫道:“我师叔的话你们闻声了么?快走,快走!”抢到阿九身边,作势赶人。
梅剑和在江湖上阅耐久了,见多识广,见何惕守刚才挥索相救洪胜海,伎俩高超,决非没来源之人,当下向冯氏兄弟使个眼色,问何惕守道:“尊师是那一名?”
冯不破忽道:“孙师姑如何不消剑?这单钩使来挺不顺手。”石骏也见到她兵刃甚分歧手,倒转本身长剑,柄前刃内,叫道:“孙师姊,接剑!”长剑向孙仲君掷去。忽地一人从中间树丛中跃出,伸手在半路大将剑接了畴昔。三人吃了一惊,见那人轻身工夫敏捷美好,站定身子后,看清楚本来是归氏门下的没影子梅剑和。石骏叫了声:“梅师哥!”梅剑和点了点头,将剑掷还给他,说道:“孙师妹另练兵刃,她不消剑!”石骏“哦”了一声,他不知孙仲君因滥伤无辜,已为穆师祖制止使剑。
何惕守见他脚步凝重,知他武功成就甚深,脸上仍然笑眯眯的暴露一个酒涡,心中却严加防备,笑道:“我接不住时,你可别笑话。”冯难敌道:“好说,赐招吧!”身子微弓,右拳左掌,合着一揖,拳风凌厉,恰是“破玉拳”的起手式。何惕守裣衽万福,侧身行礼,悄悄把这一招挡了归去。
这时孙仲君等人也已赶到,见脱手的竟是个仙颜女子。但见她一身乌黑衣衫,长发垂肩,赤着双足,手腕上足踝上都戴了黄金镯子,打扮非汉非夷,笑吟吟的站着,右手皎白如雪,握着一束非丝非革的数十条绳索。身后站着个妙龄少女,满身裹在一袭白狐裘当中,头上也戴了白狐皮帽子。虽端倪如画,清丽绝伦,但容色甚是蕉萃。
何惕守想雇辆骡车给阿九乘坐,但兵荒马乱之际,再也没车夫做这买卖。何惕守见到有人乘车出京,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搭客赶下车来,逼迫车夫驾车西行。阿九固然身受重伤,但何惕守是江湖大里手,讲文,有金银毒药,讲武,有拳脚刀剑,出得门来到处都占便宜,一起上却也未受风霜之苦。何惕守颇识医药,更当她是小妹子兼将来小师母般庇护奉侍,阿九的臂伤在途中逐步痊可。健骡轻车,到了华山脚下。何惕守将阿九负在背上,展开轻功,走得又快又稳。上得山来,正逢洪胜海给暗器打倒,将遭擒拿,何惕守便挥出软红蛛索相救。
三人再拆数十招,冯氏兄弟一声唿哨,双鞭着地扫去,均想你脚步如真不移,那又如何抵挡?何惕守笑道:“谨慎啦!”身子俯前,左肘在冯不破身上一推,右肘在冯不摧背上一撞。两兄弟只感满身一阵酸麻,双鞭落地,踉踉跄跄的跌了开去。
何惕守道:“我本来也挺爱滥杀好人的,自从拜了袁承志这个小师父以后,他说了一大堆啰里噜苏的华山派门规,说甚么千万不成滥杀无辜。但是我瞧孙姊姊胡乱杀人,不也半点没事么?我这可有点胡涂了。待我见太小孩子师父,再请他指导吧。”
何惕守笑道:“各位是华山派的吧?我们都是本身人呀!”冯不破喝道:“谁跟你这妖女是本身人了?”
何惕守笑道:“您这位师兄要跟小妹过几招,是不是?那好呀,同门师兄妹比划比划,倒也不错,且看我那小孩子师父教的玩艺儿成不成。我们打甚么赌啊?”
何惕守道:“掳人逼亲,确是他们不好。不过这位孙姊姊既已将他义兄杀死,也已出了气,何况又没拜堂结婚,没短了甚么啊。再说,人家瞧中你孙姊姊,苦苦相思,是说你美得像天仙普通,如何人家偏又瞧不中我呢?孙姊姊以怨报德,找上他家里去,杀了他一家五口,这不是毒手了点儿吗?杀人固然好玩,总得拣有武功的人来杀。他的七十岁老母仿佛没甚么武功,也没犯甚么罪,最多不过是生了个儿子有点儿无耻。他的老婆和三个小后代,更不知是犯了甚么弥天大罪?杀这些人,不知是不是华山派的端方?华山派大戒第三条,是叫人滥杀无辜吗?小女子倒不记得了。”
两兄弟刚要脱手,忽听身边噗哧一笑,脚上同时一紧,身子俄然临空而起,如同腾云驾雾般直飞出去。两人脑筋中一团混乱,身在半空,恍忽听得何惕守娇媚的声音笑道:“啊哟,对不住啦!快使‘鲤鱼翻身’!”冯不破依言一招“鲤鱼翻身”,双脚落地,怔怔的站着。冯不摧年幼倔强,偏不依言,想使一招“飞瀑流泉”,斜刺里跃出去站住,露个姿式美好的身材,那知下堕之势快速非常,腰间刚使着力道,已然腾的一声,坐落在地,不由得又羞又疼,一张脸直红到了脖子里去。
刘培生道:“袁师叔他们正忙着,怕没空。”梅剑和道:“师父呢?”刘培生道:“师父、师娘、师伯、师叔四位,另有木桑老道长,正在筹议救治阿谁女人。”冯难敌道:“嗯,先把此人捆起来,待会儿再向师父、师叔叨教。”冯不破、冯不摧齐声承诺,上前就要拿人。
袁承志等离京次日,胡桂南便即查访到宛平路旁饭铺中温氏四老和何红药、青青等人之事,返来向大师提及。何惕守晓得在墙角钉以毒物,是五毒教调集人众应援的讯号,只怕青青遭了毒手,须得当即赶去相救,何况袁承志曾叮嘱要带同阿九离京出亡,和阿九一筹议,阿九暗想此去或能见到袁承志,当即点头,愿随她前去救人。当晚两人留了封信,悄悄出京。阿九将金蛇剑带在身边。
只听那人狂叫:“你杀了我老婆和三个后代,那也罢了,如何连我七十多岁的老娘也都害了?”孙仲君厉声喝道:“你这类无耻狂徒,家里人再多些,也一起杀了!”两人愈斗愈烈。
梅剑和指着洪胜海道:“那知这狂徒约了很多帮手,乘孙师妹落了单,竟把她绑架了去,幸亏我师娘连夜赶到,才救了她出来。”冯难敌眸子一翻,精光四射,喝道:“好大的胆量,你还想胶葛不清?”
冯难敌虽见她刚才脱手迅捷,但自恃深得师门绝艺真传,威镇西凉,那把这女郎放在心上,但见她一副娇怯怯的模样,肝火渐息,善念顿生,朗声道:“我们这些人还好说话,待会归婶娘出来,她嫉恶如仇,见了你这等妖人必然放不过。还是快快走吧!”何惕守笑道:“你又不是我的小孩子师父,凭甚么叫我走?”
梅剑和与孙仲君等不知洪胜海已跟从袁承志,更不知何惕守是多么样人,目睹她赤了双脚,怪模怪样,显是妖邪一流,忽上华山来猖獗拆台,都甚愤怒。孙仲君喝问:“你们是甚么路道?都是渤海派的么?”何惕守笑道:“姊姊高姓大名?不知这位朋友甚么处所获咎了姊姊,小妹给两位说和成么?”孙仲君听她说话娇声嗲气,装模作样,显非端人,骂道:“你是甚么邪教妖人?可晓得这是甚么处所?”何惕守笑笑不答。
洪胜海道:“何女人,这贼婆娘最是暴虐,叫做飞天魔女。我老婆和三个后代,另有七十多岁的老娘,都给她下毒手杀死了!”说时咬牙切齿,眼中如要喷出火来。
何惕守道:“是么?那可真的有点儿希罕古怪了,也说不定我那小师父是个冒牌货,嘻嘻!对啦!我瞧你这位小兄弟的武功,只怕就比我那小师父强些了。”
阿九右手拄着青竹杖,向他森然斜睨。她出身帝皇之家,自幼儿颐指气使惯了的,神采间自但是然有股高贵气度。冯不摧不由一凛,随即大怒,喝道:“你们来作死!”伸手便向阿九推去。阿九受程青竹的点拨教诲,武功已很有根柢,当即青竹杖左划右勾。冯不摧全没防备,那想到这个看来弱不由风的小女人脱手如此之快,脚踝给竹杖击中,安身不稳,扑地倒了。他武功本也不弱于阿九,只是出其不料,才着了道儿,背脊刚一着地,当即挺身跳起,少年人最是要强好胜,这一下脸上如何挂得住?铁鞭高举,扑上去就要厮拚。
她追逐的那人是个三十余岁的男人,神采愤激,一面“贼婆娘,恶贱人”的破口漫骂,一面持刀狠斗。此人武功不及孙仲君,打一阵,逃一阵,但是并不奔逃下山,只要稍见空地,又回身冒死猛砍狠杀。冯不摧道:“我们上去截住这小子,别让他跑了!”石骏道:“孙师姊不爱别人帮手,这小子她对于得了。”
孙仲君脸上微微一红。梅剑和道:“这狂徒有个把兄,也不照照镜子,却老了脸皮来向孙师妹求亲,给孙师妹骂归去了……”洪胜海插口道:“不承诺就是了,如何把我义兄两只耳朵削了去……”冯难敌瞪眼喝道:“谁问你了?”
世人一听,均觉孙仲君滥伤无辜,犯了本派大戒,都不由皱起了眉头。冯难敌对洪胜海恶狠狠的道:“启事老是你本身不好!当古人已杀了,又待如何?”
冯不摧刚才胡里胡涂连摔两交,羞恨难当,和哥哥一使眼色,叫道:“我们来真的,别使狡计弄鬼!”两兄弟各举铁鞭,又扑上来。何惕守笑道:“好,我就站着不动,也不还手,如何样?”把软红蛛索往腰间一缠,双手拢在袖里。
冯不破道:“爹,这个女人说她是姓袁的小……小师叔祖的弟子。”冯难敌哼了一声,问道:“他们在吵甚么?”冯不摧抢着把刚才的事说了。华山派第三代弟子当中,冯难敌年纪最大,入门最早,江湖上威名又盛,隐然是诸弟子的魁首,听了儿子的话后,转头问孙仲君道:“孙师妹,此人如何获咎你了?”
何惕守道:“我比你哥儿俩仿佛长了一辈,跟你们怎能动兵刃?你们要伸量于我,这就上罢!只要我有一只脚挪动半步,或者我的手伸出了袖子,都算我输了,好不好呢?”冯不破道:“我兄弟失手伤你,那可怨怪不得!”何惕守笑道:“进招吧,小伙子啰里噜苏的不利落。”冯不破脸上一红,一鞭“敬德卸甲”,斜砸下来,何惕守身子微侧,铁鞭砸空。冯不摧恨她摔了本身一交,更是使足尽力,铁鞭向她肩头扫去,鞭梢刚到,敌手早已避过。何惕守双足牢钉在地,身子东侧西避,在铁鞭影里如同花枝乱颤。冯氏兄弟双鞭使动渐急,何惕守嘻笑自如,双鞭始终碰不到她衣衿一角。
他们几人在山后争斗吵嘴,声音传了出去,不久冯难敌、刘培生等诸弟子都连续赶到。冯不摧向阿九瞋目瞪视,但越看越觉她斑斓非常,不由低下了头,肝火变成了倾慕。
石骏再看相斗的两人时,那男人虽情急冒死,毕竟武功差逊,垂垂刀法狼藉。斗到酣处,孙仲君飞起左足,踢中他右手手腕,他手中单刀直飞起来。孙仲君钩尖已抵在他胸前,待要向前刺出,梅剑和急叫:“停止!”孙仲君一怔,那人急向旁闪,向山下逃去。梅剑和笑道:“饶了他吧,好让师祖嘉奖你。”孙仲君微微一笑。
那人见势头不对,忽地折向左边岔道。石骏与冯氏兄弟暗器纷繁脱手。冯不破一枚飞蝗石向他后心掷去。那人听风辨器,往右遁藏,但嗤的一声,后胯上终究中了石骏的袖箭,一个踉跄,颠仆在地。
不料那人逃出数十步,指着孙仲君又是“贼婆娘,臭贱人”的毒骂。这一来,连梅剑和、石骏等人也都动了怒。孙仲君肝火大炽,叫道:“非杀了这牲口不成,宁肯再给师祖削掉根指头!”挺钩又追。梅剑和怕她又再杀人受责,心想先抓住那家伙饱打一顿,让师妹出了这口恶气,也就是了,当下斜刺里兜截出去。他轻身工夫远胜诸人,半晌间已抄在那人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