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剑光崇政殿 烛影昭阳宫(2)
皇太极伸手摸摸她的面庞,说了几句话。那女子一笑,答了几句。皇太极坐到床上,正要躺下歇息,俄然坐起,脸上尽是思疑之色,在房中东张西望,蓦地见到床边一对放得歪倾斜斜的男人鞋子,厉声喝问。那女子花容惨白,掩面哭了起来。皇太极一把抓住她胸口,举手欲打,那女子双膝一曲,跪倒在地。皇太极放开了她,俯身到床底下去看。
只见一名满洲女子起家相迎。这女子服饰华贵,帽子前面也镶了珍珠宝石。皇太极进房后,那女子回过身来,袁承志见她约莫二十八九岁年纪,面貌甚是端丽,满身珠光宝气,心想:“这女子不是皇后,便是贵妃了。啊,是了,皇太极去瞧军人比武,这娘娘不爱看比武,便在这里等着,这是天子的行宫。”
袁承志顿时面红耳赤,站定了脚步,心想:“这贼道在干那活动,幸亏青弟没同来。”听着那女子猖獗的笑声,心中禁不住一荡,当即又悄悄出墙,坐在草丛当中。
帐中一阵惊呼以后,便即寂然无声。只听得一个严肃的声音大声提及满洲话来。袁承志吃了一惊,说话之人竟然便是满清天子皇太极。
青青拍拍胸口,吁了口长气,说道:“谢天谢地!”
用过晚餐,胡桂南换上黑衣,兴冲冲的便要出去。袁承志顾忌玉真子短长,终是放心不下,道:“胡大哥,我去给你把风。”两人相偕出店。青青晓得此行并不如行刺鞑子天子那么要干冒奇险,又素知胡桂南妙手空空,天下无双,倒不过分担忧。
袁承志想到祖大寿要为本身送命,心下老是不安,说道:“今晚我还要入城,倘若祖叔叔给鞑子天子抓了起来,我要救他。”青青道:“大伙儿一起去!我可再也不让你独个儿去冒险了。”
袁承志叫道:“祖叔叔,祖叔叔!”一时拿不定主张,该当追他返来,还是和他一起回城,就这么微一游移,祖大寿催马去得远了,只听他远远叫道:“多谢你叫我两声叔叔!”
青青见他殊无镇静之色,猜到行刺没胜利,说道:“找不到鞑子天子?”袁承志摇点头:“人是找到了,刺不到。”简朴说了颠末。世人听得都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胡桂南大喜,问道:“你们的总教头,阿谁羽士,住在那边?”那军人给尖刀抵住咽喉,正自惊惧,一听之下,心想:“你要去找我们总教头送命,那可真妙极了。”嘴巴向着东遥远处一座屋子一努,说道:“我们总教头护国真人,便住在那座屋子里。”那屋子离其他小屋有四五十丈,修建也高大很多。袁承志料知不假,在他胁下再补上一指,教他晕厥后非过三四个时候不醒。胡桂南将他拖入树丛。
袁承志跟在皇太极一行人以后,见众侍卫高举火把,向西而行,心想:“待他走得远些再干,免得动起手来,帐中众军人又赶来胶葛。”
袁承志心想:“这当真是天赐良机,我在路上出其不料的动手,比去宫中行刺可便利很多了。”低声对胡桂南道:“这是鞑子天子,你先归去,我乘机在半路上脱手。”胡桂南又惊又喜,道:“盟主千万谨慎!”
那军人道:“你何为么?我不明白。”不料他竟会说汉语。本来盛京本名沈阳,向是大明所属,为满洲人占后,于天启五年建为京都,至此时还不敷二十年。城中住民十九都是汉人。这些布库军人多在酒楼赌馆厮混,大半会说汉语。
这道人武功也当真了得,身上连中三招,受伤极重,竟然还是奔行如飞,轻功之佳,当世罕见。袁承志急步追逐,目睹他窜入了中间牛皮大帐,当即追进,决意要杀他灭口。刚奔到帐口,只见帐内烛火晖映如同白天,帐内站满了人,当即止步,闪向一旁,只听得帐内世人齐声惊呼。
跟不到一里,便见众侍卫拥着皇太极走向一所大屋,进了屋子。袁承志好生奇特:“他不回宫,到这屋里又干甚么了?”当下绕到屋后,跃进墙去,见是好大一座花圃,南首一间屋子窗中透出灯光,他伏身走近,从窗缝中向内张去,但见房中斑斓光辉,大红缎帐上金线绣着一对大凤凰。劈面一张殷红的帷子翻开,皇太极正走进房来。袁承志大喜,暗叫:“天佑我也!”
胡桂南叫道:“到手了!快走!”袁承志大喜,转头望去,不由得大奇,星光熹微下只见玉真子满身赤裸,下体臃痴肥肿的围着一张厚棉被,双手抓着被子。袁承志忍不住发笑。胡桂南笑道:“牛鼻子正在干那调调儿,我将他的衣服都偷来了。”说着双手一举,本来抱的是堆衣服,回身道:“盟主,你的宝剑!”那把金蛇剑正插在他的后腰。
袁承志拔过剑来,顺手插入腰带,又奔出几步。玉真子已连人带被,扑将下来,喝道:“小贼!”伸右掌向胡桂南劈去。袁承志出掌斜击他肩头,喝道:“你我再斗一场。”玉真子只感这掌来势凌厉之极,仓猝回掌挡格。双掌订交,两人都发展了三步。玉真子大吃一惊,看清楚了敌手,心下更惊,叫道:“啊!你这小子逃出来了。”他初时只道小盗窃剑,便赤身露体的追出,只道一招便杀了小偷,那料得竟有袁承志这大妙手躲在墙外。
话未说完,只见两名军人哼着小曲,施施但是来。袁承志待两人走惠邻近,俄然跃出,伸指在两人背心穴道上各点一指,劲透要穴,两人顿时转动不得。他脱手时分了轻重,一名军人当即昏晕,另一名却神智不失。他将晕倒的军人拖入矮树丛中,胡桂南左手将尖刀抵在另一名军人喉头,右手大打手势,在本身头顶作个道髻模样,问他这道人住在那边。
又行了约莫十里,远远瞥见青青、洪胜海、沙天广等人已等在商定的破庙以外。青青大声喝彩,快步奔来,扑入他怀里,叫道:“你返来啦!你返来啦!”袁承志见她脸上大有倦容,猜想她焦炙挂怀,多数一夜未睡。
袁承志大奇,心想:“瞧这模样,定是皇后娘娘乘天子去瞧比武之时,跟恋人在此幽会,想不到护国真人俄然演出这么一出好戏,天子提早返来,乃至瞧出了马脚。莫非皇后娘娘也偷人,未免太不成话了吧?她恋人倘若尚在房中,这回可逃不走了。”
袁承志失手被擒,兵刃给人夺去,实是平生从所未有的奇耻,心想那玉真子的武功毫不在本身之下;这把剑非夺回不成,却又如何从这绝顶妙手当中夺返来?一时沉吟不语。
袁承志见帐内站满的都是布库军人,不下一二百人,心道:“啊,是了,这鞑子天子爱看人比武,今晚又来瞧啦。算他眼福不浅,见到了军人总教头这等怪模样。”他昨晚明白过这些布库军人的工夫,武功固然平平,但缠上了死命不放,实在难斗,帐中军大家数如此浩繁,要行刺天子是千万不能,当下静观其变。
胡桂南在前带路,行了三里多路,来到布库军人的宿地。居中是一座极大的牛皮大帐,四周都是一座座小屋。胡桂南低声道:“那八名军人都住在北首的小屋中,只不知那牛鼻子是不是也住在这里。”袁承志道:“我们抓一名军人来问。只可惜我们都不会说满洲话。”胡桂南道:“待我打手势要他带路便是……”
袁承志停止不再追击,笑道:“此时杀你,谅你死了也不心折,下次待你穿上了衣服再打过。”胡桂南急道:“盟主,饶他不得,只怕于祖大寿性命有碍。”袁承志心中一凛:“不错,他去禀告鞑子天子,又减轻了祖叔叔的罪名,非杀他灭口不成。”纵身上前,双拳往他太阳穴击去。玉真子见来招狠辣,自但是然的举起双手挡格,虽将对方来拳挡开,但棉被已溜到脚下,“啊”的一声惊呼,胸口已结健结实的吃袁承志飞脚踢中。玉真子大骇,再也顾不得身上一丝不挂,拔足便奔。袁承志和胡桂南随后追去。
两人悄悄走近那座大屋,见到处黑沉沉地,窗户中并无灯烛亮光。胡桂南低声道:“牛鼻子睡了,倒不消我们等。”两人绕到后门,胡桂南贴身墙上,悄没声气的爬上。跟着又沿墙趴下。袁承志见他爬墙的姿式甚是不雅,四肢伸开,缩头耸肩,行动又慢,倒似是只癞蛤蟆普通,但半点声气也无,却非本身所及,心想:“圣手神偷,公然了得。”他怕进屋时若稍有声气,定让玉真子发觉,当下守在墙边,凝神聆听。
只见一名军人首级模样之人上前躬身禀报,皇太极又说了几句话,便站起家来,仿佛绝望已极,不再瞧比武了。他走向帐口,数十名侍卫前后拥卫,出帐上马。
这时胡桂南也已赶到,一扯袁承志手臂,绕到帐后。两人伏低身子,翻开帐脚,向内瞧去。只见玉真子抬头朝天,摔在地下,满身一丝不挂,瞧不出他一个大男人,满身肌肤乌黑,胸口却尽是鲜血,这模样既可怪之极,又好笑非常。
过了一会,听得屋内树上有只夜枭叫了几声,跟着便又一片寂静。俄然之间,模糊听得有女子嬉笑之声。接着有个男人哈哈大笑,说了几句话,相隔远了,却听不清楚,模糊便是玉真子。袁承志心道:“他还没睡,胡大哥可下不了手。”恐怕胡桂南遇险,因而跃墙而入,只听得男女嬉笑声不断,循声走去,忽听得玉真子笑道:“你身上那一到处所最滑?”那女子笑道:“我不晓得。”玉真子笑道:“我来摸摸看。”
傍晚时分,三人回到客店。铁罗汉极是气恼,说道:“若不是夏女人先说了我,不然我真得扭下那几个小子的脑袋。”世人问起启事,洪胜海说了。
两人出城行了约莫十里。祖大寿勒马留步,说道:“公子,我们这就别过了。你多多保重,我日日夜夜求菩萨保佑你安然。”袁承志惊道:“如何?我们不是去见鞑子天子么?”祖大寿点头苦笑,道:“袁督师忠义包天,他的公子怎能如我这般无耻,投降鞑子?”解下腰间佩剑,连鞘向他掷去,袁承志只得接住。祖大寿俄然圈转马头,猛抽两鞭,坐骑循着回城的来路奔驰而去。
袁承志一退以后,又即上前。玉真子左手拉住棉被,唯恐滑脱,只得以右掌迎敌。但这条大棉被多么累坠,只拆得两招,脚下一绊,一个踉跄,袁承志顺势出拳,重重击在他肩头。玉真子又急又怒,他正在浓情畅怀之际,给胡桂南乘机偷去了宝剑衣服,本已大吃一惊,这时再遇劲敌,肩头中了袁承志破玉拳中的一招,整条右臂都酸麻了。他自八岁以后,从未在人前赤裸过身子,这时狼狈万状,全想不到如果抛去棉被,赤身露体的跟袁承志脱手又有何妨?时当夜晚,又无多人在旁,就算给人瞧见了,他本是个风骚好色的男人,也没甚么大不了。但穿衣的风俗在心中已然根深柢固,手忙脚乱的只顾抵挡来招,左手始终紧紧抓着棉被不放,只以单手迎敌。再拆两招,背心上又给袁承志发掌击中。这一掌蓄着混元功内劲,玉真子再也抵受不住,哇的一声,吐出口鲜血。
本来他们仍没听到有拿捕祖大寿的讯息,昨晚宫里闹刺客,却也没听到街头巷尾有人议论。三人因而去酒楼喝酒,见到八名布库军人在大吃大喝,说得都是满洲话。洪胜海悄悄跟两人说了。铁罗汉和胡桂南才知他们在吹嘘总教头如何英勇无敌,昨晚又得了一柄怪剑,剑头有钩,剑身曲折,锋锐非常,当真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这不是袁承志的金蛇剑是甚么?铁罗汉站起家来,便要畴昔经验他们,胡桂南仓猝拉住。待八名军人食毕下楼,三人悄悄跟去,查了然他们留宿的地点。
洪胜海去祖大寿府前察看,回报说,没听到祖大寿给鞑子天子锁拿的讯息,府门外全没动静。袁承志心想:“鞑子天子多数还不知他已放走了我,只道他正在劝我投降。”叮咛洪胜海再去刺探。铁罗汉道:“我也去。”青青道:“你不要去,别又跟人打斗,误了大事。”铁罗汉撅起了嘴,道:“我也不必然非打斗不成。”胡桂南道:“我跟罗汉大哥同去,他要肇事,我拉住他便了。”袁承志点头道:“统统谨慎在乎。”
胡桂南笑道:“盟主,我今晚去‘妙手’它返来。那玉真子总要睡觉,凭他武功再高,睡着了总打我不过吧?”世人都笑起来。袁承志道:“好,这就偏劳胡大哥了,可千万忽视不得。胡大哥只须盗剑,不必杀他。将他在睡梦中不明不白的杀了,非豪杰豪杰所为。”胡桂南道:“是,今后盟主跟他一对一的较量,当时才教他死得心折。”袁承志微微一笑,说道:“就算单打独斗,我也一定能胜。”他要胡桂南不成行刺,倒是为了此事过分凶恶,玉真子纵在睡梦当中,倘若白刃加身,也必能立时惊觉反击,他武功太高,就算受了致命重伤,临死之前一击,也非要了胡桂南的命不成。
又过了一会,一阵风吹来,微感寒意。此时甫当初秋,天时未寒,但北国入夜后已冷若夏季。俄然之间,只听得玉真子厉声大喝:“甚么人?”袁承志一惊站起,暗叫:“糟糕,给他发觉了!”跃上墙头,只见一个黑影飞步奔来,恰是胡桂南,奔惠邻近,却见他手中累累坠赘的抱着很多物事,心念一闪:“胡大哥偷儿的脾气难除,不知又偷了他甚么东西,这么一大堆的。”当下不及细想,跃下去将他一把抓起,飞身上墙,跃下地来,便听得玉真子喝道:“鼠辈,你活得不耐烦了。”身子已在墙头。
申牌时分,一行人又到了盛都城内,恐怕明天已露了行迹,另投一家客店借宿。
袁承志坐在顿时,茫然若失,过了很久,才纵马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