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95.95.93.91.01
两人正说着话儿,便听得殿外一阵喧闹脚步声愈行愈近。流珠娥眉轻挑,却并不是以而有所行动,状似用心致志地教着周八宝习字,八宝却很有些严峻,赶紧站起了身子,在旁谨慎奉养。
流珠偏要惹他不安闲。她自是清楚,傅辛渴了她好久,只盼着能光亮正大地娶了她,一偿夙愿,仿佛只要娶了她,便能证明多年来的压抑、哑忍、迫不得已都不是白受的似的。眼下她率性一点儿,反倒能令他放心,他也不会因为这些事儿便如何措置她。
未几时,流珠便听得一个降落而很有威仪的声音自耳后响起。男人屏退仆侍,随即紧紧环着流珠的小巧腰身,头埋在她颈间,未曾来得及刮去的胡茬一下接着一下,刺着流珠白嫩的颈子,令流珠颇感不适。
傅辛因奋笔疾书之故,手腕微微有些发酸,此时听起流珠开口扣问,官家眯起眼睛来,搁下御笔,但道:“二娘奉迎下朕,朕便奉告二娘。”
过了会儿,阮氏一笑,又道:“这奏章积得如小山普通,官家实是辛苦,儿也实在想替官家分忧。不若让儿协理官家,批阅奏章罢?”
阮流珠现下虽以“侍病”为名,住在宫中,外人或言姐妹情深,或言磨难见真情,殊不知这不过是个幌子,这阮二娘真正奉养的人,倒是官家。
流珠没吭声,只倚坐在软榻上,将漆案上装着瓜子儿的小盘拉得近了些,旁若无人地磕起了瓜子儿。傅辛听着这很有些烦人的声响,却也未曾出言指责,也跟着坐在软榻上,倚在小案另一侧,手持奏章,兀自批阅起来。
眼下傅辛不得已,陪着阮宜爱,去傅从仲处探病,这一去,便直到烟霭沉沉,傍晚时分,也未曾返来。流珠得了闲,面上一派沉寂,瞧不出情感,内心却暗道:等这傅辛一返来,定然非常对劲,要同她说到底是本身赌胜。他向来喜好巧设*阵,打凤牢龙,令人堕其术中,殊不知这一回,也被她算计了个正着。
流珠自是不肯,官家最爱看她那副不情不肯的倔模样,借着这个机遇,好生逗了她一会儿,半晌过后才环着她在怀,轻描淡写隧道:“不过是死了小我罢了。不敷轻重。”
顿了一顿,他声音微哑,续道:“吃紧召来太医,倒是甚么用也抵不上了。”
流珠冷哼一声,便不再滋扰他,而这官家夙来自夸勤恳,如果不将奏章批完,是毫不肯寝息的,倒也未曾果然脱手,复又翻开了奏章,目不转睛地批阅起来。
官家沉沉笑了两声,反擒住她的小手,随即沉默半晌,唇贴着她耳畔,喃喃道:“婢子说,从仲吊着一口气,只盼着再见父母一面。此番朕和爱爱一去,他甚是欢畅,强撑病体,非要为我二人作一幅画像。朕见他说话都吃力,便赶紧推却,叫他只给宜爱画便是。这画才画了一半,从仲便吐了口血……”
关小郎亲侍在傅辛摆布,当下伴着流珠的,天然是关小郎的门徒,小寺人周八宝。这小寺人长着张小圆脸,清秀敬爱,年事不大,但也煞是机警,只是入宫不久,到底保存着些许孩子般贪玩的脾气。
月痕金缕凉。寂寂宫中,他便这么拥着她,也未曾再多言一句。流珠内心清楚,从仲怕是病去了。少时过后,她指了指鲁元送来的那樽男女同身的莲华性妙菩萨,凝声道:
待关小郎走后,傅辛也不说话,流珠不由暗自生恼,知是他用心钓着本身,这才不言不语。她阖了阖眼儿,温声道:“官家也不必逗弄儿了,却也不知边关又出了甚要紧事?瞧着倒不似是战报。”
傅辛定定地察看着流珠的神采,见她未曾肉痛,也未曾是以畅快开颜,只缓缓说道:“徐小将军治军甚严,于神枪营中定下十七条禁律,号称‘五十四斩’。其之九条言曰:所到之地,虐待其民,此谓奸军,犯者斩之。阮恭臣犯的便是这一条。而这徐铁凛,果然是个如朕普通的狠心人物,竟找来了阮钟行刑。做叔叔的,亲手砍了侄儿的脑袋,倒也令人唏嘘――这一条,可不是朕教的。”
他识字未几,流珠摆布无事,一边在心中暗自运营着助阮宜爱出宫的事件,一边闲闲地指教着周八宝,迫着他将不熟谙的字写上好几遍。小寺人也不叫苦,反倒欢乐道:“能令二娘子指教于奴,实是奴的福分。”
死的人,是阮家大哥儿,阮恭臣。傅辛早就交代了徐子期,打从阮恭臣入了徐子期麾下开端,这便必定是个此路不通的死局。这男人参军没多久,便被徐子期根据官家之言,谗谄其殛毙城中百姓,引得民怨四起。这罪名一经定下,没多久便行了刑。
傅辛闻言,眯起眼来,倏然间阖上章折,沉声道:“迩来在床笫间,未曾使过短长手腕,反令小娘子愈发娇纵了。官方百姓有句俗话,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确乎有理。”
“官家不信佛,那便不必上香了,且点一支红烛罢。儿传闻,阳间路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如果阳间亲人能为拜别之人多点些红烛,那路便能亮上一些,那人便不会被魑魅魍魉引到歧途,自会安安稳稳地投胎。”
傅辛闻言,眉头微挑,半晌过后,到底还是召了关小郎,教他捧着雕鸾纹龙的十三枝灯盘来。稍稍踌躇以后,官家在那灯盘上一一点上烛火,随即噤声不语,凝睇了那分外亮光的烛焰好一阵子,这才回过身来,对着流珠温声道:“至于那赌,二娘到底还是输了。”
流珠闻言,蹙起眉来,倏然伸脱手来,将那密报夺了过来。展开以后,流珠瞧着那熟谙的笔迹,心上一松,晓得这信既然是徐子期写的,那所谓死的人便必不会是徐子期。再接着往下一看,流珠不由惊诧变色,却也晓得这是傅辛早安排好的,怔怔地拿了会儿信,便放了下去,也未再多说甚么。
便是此时,关小郎忽地从内里仓猝走入,奉上了一封自边关快马加鞭寄来的密报。流珠一听,遽然坐起家来,傅辛淡淡然瞥了眼她,将信展了开来。读罢以后,男人神采未变,只飞笔回了封信,交由关小郎之手。
勾了勾唇,男人眯起眼来,又沉声道:“朕会教太医给你开出方剂,好生保养身材。你的性子,朕是晓得的,非得看着你喝下汤药不成,以是二娘也不必再苦操心机了,你躲不过,避不开,给朕诚恳受着。”
嗑瓜子儿还不敷,这小娘子偏不循分,又开端唱起了小曲儿。她偏不唱春花秋月那般的小调儿,唱的是“时移势去真可哀,奸民气丑深如崖”,扰得傅辛耳根不得清净。但男人却只淡淡然撇了她一眼,复又将视野移回了奏章之上,时不时手持朱笔,蹙眉而写。
流珠蹙了蹙眉,心中分外不适。
流珠有些不耐,蹙了蹙眉,随即温声道:“陛下如何跟狗似的这么蹭人?”说着,她悄悄抬臂,便去推男人的脸。
陋彼蝉蜕悲埃尘(四)
冯氏及阮镰,因罪发而死,并非旁人诬告,实乃自取灭亡。而流珠虽不喜阮恭臣,亦对其有些恨意,但是听闻徐子期受君王之令,设了这般暴虐的局,诬告阮恭臣而死,还令阮钟亲身行刑……再忆起阿谁仿佛大男孩普通的,在本身面前偶尔还会撒娇的男人,流珠但感觉心上有些发凉。
这一夜,她睡在傅辛身侧,展转数番,凝睇着菩萨座下那亮光得有些渗人的十三枝红烛,怎地也难以睡下。
流珠躺在一旁,怔怔地凝睇着那樽莲华性妙菩萨,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暗念叨:佛家常说善有恶报,恶有恶报,但是如果这报应来得太晚,那好人受过的罪孽又该如何算?佛家由此而引入了宿世此生的说法,但是不管如何想,这说法也难以令她佩服。宿世是一回事,此生便又是别的一回事了,我又如何晓得?
思及此处,流珠转而又念起徐子期来,想他临行之前,几番细细叮咛,清楚是个肌肉健壮的男人,可在她面前,偏生又有几分恶棍的孩子气,实是敬爱。这般一对比,愈发感觉面前这个佛口蛇心的暴虐男人脸孔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