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406章 接踵

待红药等人行得远了,她方才意犹未尽地转过游廊,回到了清和院。

新诗?

得以亲手筹办女儿的婚事,哪怕只是此中一样,已然令陈姨娘喜不自胜。且她亦晓得,徐婉顺的婚事乃是红药背后使力,她这当娘亲的如何不感激?

红药便也笑了起来,只是,才笑到了一半儿,忽地一阵困意上涌,她竟然打了个哈欠。

他原就生得清俊,这般和颜悦色地,更加令人如沐东风。

这话说得满屋子的人皆笑起来。

宁氏现在除了管着徐婉顺的婚事以外,另还要忙些年节之事,过手的钱款虽未几,多少总能落一些,是以表情非常不错,此时闻言,便笑嗔道:“妈妈惯会哄人的,偏这等话就叫人爱听。”

潘氏听懂了夫君之语,含笑摆了摆手,道了声“无妨”,便带着两个妈妈分开了。

宁氏未急着作答,只唤过个小丫头叮咛了两句,复又坐去临窗大案边,将个针线笸箩拿了,一面遴选着的内里琐粗布头,一面漫不经心肠道:

卷耳手脚倒是快,抢先一步拾起伞来,高低拍打洁净了,又殷勤替齐禄家的撑着,满脸陪笑隧道:“妈妈莫恼,是我走得太急了。”

却说她们这一行人,花团锦簇地,极是打眼,故从仪门处起,便有好些丫环婆子在旁偷瞧,齐禄家的便是此中之一。

齐禄家的大惊,“哎哟”一声,身子晃了晃,好悬未曾跌倒,所幸脚下踩着雨屐,到底站稳了,承担也式微地,唯油伞掉在了地上,“啪”地一响。

从那一日起,这位蓬莱县主便关起门来,用心绣嫁衣、备嫁奁,再未曾闹过脾气,而常常潘氏登门与之商讨婚事,她亦是一副羞答答的模样,那眉梢眼角的神驰与高兴,藏也藏不住。

发觉到她的视野,鲁妈妈方知有些失态,敏捷拉平了唇角,肃了容、敛着袖,躬腰退去一旁,瞧来一派端严。

那上头凝着几粒水珠。

齐禄家的也跟着笑,一面将衣袖拢紧,没敢提柳湘芷那一茬。

《清风半月》?

“夫人,夫人,柳夫人的马车快到街口了。”

今儿要给徐婉顺挑一些粗笨的家什安排,因不知她有甚么爱好,红药便请来陈姨娘帮着掌眼。

或许二者皆有吧。

过后,更未曾过问。

徐直先另有些讶异,转念一想,便知夫人成心避嫌,心下倒生出几分感念,转首一笑,语带双关隧道:“劳夫人累了半晌,就去散散也好。”

这一片慈母心肠,红药不忍拂之,遂由得她干脆。

接下来的事,她不得而知。

且还让人送了好些年礼?

齐禄家的凝了凝神,陪笑道:“是,奴婢这就去。夫人可有甚么话儿要带畴昔么?”

那不是湘妃么?

这让她立时红了脸,忙将帕子向眼角拭了拭,解嘲隧道:“也不知如何的,比来老觉着乏。”

红药与她夙来谈笑不由,此时也只当她信口打趣,笑着也回了两句调皮话,复又延她去影梅斋吃茶不提。

齐禄家的笑眯眯应下了,由得她撑伞随行,一双夺目的眼睛却直往她身上溜,到底没忍住,冒充随口问道:“我说,你这是有急事么?如何这般慌手慌脚的?”

一刹时,徐婉贞只觉胸口滚烫,双颊一片炽热,忙拿起手来握着脸,一双眼睛不由自主飞去了纸页的方向。

“可算是到了。”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加快脚步往前走,猛不防斜刺里窜出小我来,几乎与她撞个正着。

哎哟,那可不就少了好些赏钱么?

红药便在榻上歪着,就着窗外半阴的天气,有一搭无一搭地看话本子、吃茶、撸猫。

红药的神思蓦地一凛。

鲁妈妈抿了抿唇,没说话,看向红药的视野,却非常意味深长。

非是她猎奇心重,实是卷耳此际浑身雪水,发髻微散,不由得人不去多想。

徐直倒是至心疼这个胞妹的,见此景象,更加笑得暖和:“三mm,为兄给你带了样东西,包管你看了欢畅。”

不消多时,她便眼皮沉沉,睡了畴昔。

红药一面听,一面忍不住拿眼瞥她,心说这有啥可欢畅的。

齐禄家的张大了眼睛。

直到一声轻唤传至耳畔,才将她自浑沌中唤醒:

她很快便沉迷于其间,再顾不上其他。

柳湘芷?

鲁妈妈忙点头道:“是啊,夫人。柳夫人前儿下的帖子,说要来与夫人吃茶的,夫人可还记得么?”

齐禄家的双手接过,顺势看了看,却见承担里是两个叠放的玄漆描银匣子,皆不过尺许,非常精美,动手亦不沉。

因睡得正熟,那一身黄灿灿、逢松松的软毛,由得人摸,再不虞这小肥猫亮爪子、发脾气。

鲁妈妈便抿着嘴笑,一面蹲身替她着鞋,一面高欢畅兴隧道:“夫人比来常忘事儿,又爱犯个困,吃食上头也变了好些。”

前些时陈姨娘抱病,徐婉趁便搬去风竹院照顾。现在,陈姨娘已然大好了,可徐婉顺却未曾搬离,宁氏这点心是送给谁的,齐禄家的并不晓得,遂有此一问。

“婢子瞧着,这怕是有的挑呢,夫人且得等。”侍立在旁的莲香此时便轻笑道,又朝库房呶嘴,眉眼间满是戏谑。

徐直不喜太暖,潘氏体贴他,怕他热着。

“快随我去迎一迎。”红药提起裙子便往外走,口中叮咛:“芰月,你带几个婆子留下,凡陈姨娘挑中的家什,都好生登记造册,等我归拢清楚了,再交给大嫂决计。”

红药茫然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后,飘飞的思路终是一点一点地回归,旋即她才想起,还真有这么回事。

只可惜脑瓜子不济,歪诗都作不出一首来,遂退而求其次,欲择一才子嫁之。

“我来得迟啦,请姐姐恕罪。”隔着老远,红药便笑着打了个号召。

而从徐婉贞的表示来看,徐直这一招,直中关键,将徐婉贞给治服帖了。

齐禄家的不由暗道了声“倒霉”。

“卷耳,你这丫头是如何走的路,可唬了我一跳。”半真半假地嗔了一句,齐禄家的便哈腰去捡伞。

幸亏,甫一到库房,陈姨娘的重视力立时便转去了旁处,再无声气,红药便也得着些平静。

荷露奉上香茶果点,芰月捧来了红药最爱的话本子,那厢丸砸也被菡烟提在篮里送了过来,正团团窝在红药手边。

左庆家的顿时会心,提着嗓子笑道:“夫人,坐了这半天了,可累不累?要不要去外头散散?”

潘氏遥遥地打量着她,数息后,向左庆家的抛了个眼风。

婚姻大事,陈姨娘自是无权作主,红药身为庶子媳妇,亦不好僭越,自是由潘氏的定见为尊。

风竹院离着此处颇远,且还要穿过两所园子,路多盘曲,兼且泥泞,又无片瓦遮头,只能顶风而行,这一起走得委实艰巨。

一时世人去了耳房,那屋中已然点起大炭盆,又设了软榻厚毡、屏风脚踏,一派暖意氤氲。

潘氏自是乐得如此,动静传到东平郡王那边,他亦极欢乐,转手便将两个铺面儿给了长房,权作夸奖。

潘氏很快便被扶回座中,徐直亦撩袍落座,左庆家的忙捧上香茶,又在潘氏的表示下,将窗户启了两指宽的缝儿。

“哎呀,这一忙,我倒几乎把这事儿给忘了。”她立时翻身坐了起来,双足在榻边乱点着找鞋。

他们爷待夫人极好,二人看在眼里,自是欢乐。

“你奉告四女人,她前番拿来的茶叶我尝了,味儿很不错,替我多谢她惦着。再,那两匣桃儿糕是百味斋新出的点心,就说我请她尝个鲜。”

红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又回顾往库房瞧。

此事天然一早便知会了潘氏。

“妈妈且帮我看一看,这两个里头,哪个更衬爷那身松枝绿的袍子?”

当此际,宁氏正在东次间儿看小丫头裁红纸,见她来了,便含笑招手道:“妈妈来瞧瞧,这红纸大小可合适么?”

“方才我去三mm院里,倒是扑了个空,本来你是到大哥这里来玩儿了。”徐直温润的语声响起,倒是在与徐婉贞说话。

一面说话,她一面便将承担往前送了送。

陈姨娘畴前被朱氏死死压着,现在扬眉吐气,精力头实足,本日怕是有的磨。

徐婉贞抬开端,怔望于他,几近觉得本身听错。

徐婉贞回过神来,却见自家长兄已然行至近前,正将案上杂物推开,铺纸于其上。

心下虽抱怨着,齐禄家的却也并不敢担搁,叫个小丫头拿了把伞,便打着伞分开了清和院。

“哗啷”,茶盏撞上瓷托,收回清脆的声响。

卷耳闻言,稍作游移,很快便又宁下神采,凑到她耳边道:

她下认识地垂眸,目之所及,是一笔劲瘦的字,并那数行新诗。

只是,那一等平静人家,仿佛并不太情愿与勋贵攀亲,王妃使了老鼻子劲儿,亦是一场空。

柳湘芷回声回顾,却见一个美人劈面走来,金钗当鬓、乌发如云,穿戴一枝梅水蓝通袖袄儿,茜金裙上点点梅花,仿佛落英缤纷,那衣料并花腔子俱是平生仅见,更加衬得来人眉眼瑰丽、颜若春花。

而后,她的笑容便有些玩味起来,春葱般的食指轻点着脸颊,笑吟吟隧道:“这么一瞧,mm本日真是精力得紧,比往时又分歧了。”

齐禄家的忙提溜着承担凑畴昔,帮着参详了几句,最后择定的,倒是一方墨紫暗银纹十样锦的衣料,宁氏这才命她去了。

齐禄家的笑着摇手道:“你这孩子,跟我还客气甚么?我也是没留意,干脆东西倒没坏,若不然,你家女人该恼了。因这原就我们夫人送给四女人的点心。”

还不是一心想嫁进书香家世么?

聪明人说话,三言两语,便自了然。

齐禄家的忙笑着上前,作势瞅了两眼,便迭声赞道:“这大小方才好,这红纸的色彩也光鲜,年下的时候写上字儿粘了,喜气得紧。”

挑帘出屋,便见檐下白絮纷飞,撒盐沫子也似,庭树之上已然铺了一层薄霜,却本来是下雪了。

卷耳乃是徐婉顺的贴身丫环,平素极得重用,齐禄家的并不肯获咎于她。

她说一句,齐禄家的便应一声,待说完了,那小丫头业已回转,将个小承担递了畴昔。

宁氏有些小性儿,越是她欢畅的时候,便越需谨慎,万一败了她的兴趣,她治起人来那也是毫不含混的。齐禄家的切身领教过两回,早就学乖了。

“啧啧,好个大美人儿,真真是光彩照人哪。”柳湘芷口中说着打趣,如水明眸却敏捷向红药周身一扫。

卷耳见了,更加笑得歉然:“哎呀,本来妈妈是来瞧我们女人的,那就更加是我的不是了,妈妈快随我来,我请妈妈吃茶。”

“这匣子妈妈也一并予了四mm便是,不必拿返来了。”宁氏闲闲语道,从笸箩里挑了一块珠灰缎子并一块玄青缂丝,迎光比着瞧半晌,忽地问:

潘氏举目望去,便见徐直著着身灰绿松鹤袍子,墨色氅衣随便搭在臂弯,暗银色的纹理随步明灭,转过槅扇时,一股寒气劈面而来。

此处乃是四房寓所,此前宁氏命她去外院办差,现在差事已了,她这是返来复命的。

“哟,外头是下雨了么?”潘氏起家相迎,和顺的眸光盈盈脉脉,停落于徐直髻上的玉冠。

语毕,冲徐婉贞眨了眨眼,神情非常宠溺:“为兄晓得mm向来喜好诗文,快来瞧瞧吧。”

这大冷的天儿,猫在屋里吃茶烤火才是端庄,现在却还要往外跑,真真这宁氏噜苏。

宁阳侯世子的诗作竟刊载其上?

“湘……柳夫人?”红药蹙了蹙眉,脑筋里仍有些发懵。

于贺家的是个水晶心肝儿,闻言也反应了过来,亦笑道:“是啊,夫人,大夫说了您不能总坐着,很多走一走才好。”

因两下里本就离得近,红药到达仪门时,柳湘芷才上马车,正和管事婆子说话呢。

徐玠来信了?

这一日,红药凌晨起榻,梳洗结束,略用了些清粥小菜,便着人将陈姨娘请了来。

那难道表白,本年这个年关,五爷要在外头过了?

宁氏谨慎眼儿固然多些,行事作派倒还上得台面,便如这回礼,就很拿得脱手。

她不由心头火起,张口便要骂人,可定睛一瞧,那骂人的话便又咽了归去。

而后,飞雪便扑上了头脸,冻得她打了个颤抖。

红药更加感觉奇特,却也得空多想,只叫荷露等人奉侍着梳头换衣。

齐禄家的深一脚、浅一脚,好轻易出得月门,便见火线一角青篱,掩映于起伏的枯竹之间,恰是风竹院。

说话间,她已然站了起来,歪头笑着打趣:“你们兄妹两个渐渐聊着便是。”

而现在,但愿仿佛就在面前。

徐直顺着她的视野抬手一拂,觉出指尖的潮意,不在乎地掠了掠衣袖:“并没下雨。许是外头阴冷,这屋子又太暖,潮气化散之故。”

又含笑伸手去扶潘氏:“夫人快坐下说话。”

白面墨客、姣美才子,那是她念兹在兹的梦中夫君。

做大哥的把将来妹婿的笔墨拿来给mm瞧,如何着都有些分歧端方,潘氏怕徐婉贞当着她这个外姓人的面尴尬,干脆走避。

厥后数日,便有靖北侯世子夫人先期登门,说下了徐婉贞与宁阳侯世子的婚事;

陈姨娘的身影早便被箱笼淹没,唯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低语,似是她与那管库的婆子在说话。

这……不是才子么?!

连着筹办两位女人的婚事,潘氏一小我委实顾不过来,遂请王爷的示下,将苏氏、宁氏并红药也拉入战团,由她们三人从旁协理、潘氏居中总领,倒也安排得井井有条。

世人七手八脚一通忙活,堪堪清算安妥,便有小丫环飞跑来报:“夫人,柳夫人的马车到仪门了。”

说着便自袖中取出个纸卷儿,摊在案上细细抚平,一面便笑:“为兄拿到了宁阳侯世子写下的新诗,传闻那《清风半月》上亦有刊载,只为兄手慢,没买着,只能抄下来给三mm瞧了。”

她用力撑开眼皮,入目处,是鲁妈妈满含体贴的脸。

话头递到了嘴边,潘氏顺口便接了下来:“罢了,我去外头松松骨头去,坐得久了,还真有些乏呢。”

左庆家的并于贺家的皆笑起来。

潘氏倒也没从中作梗,还特地使了两个力大的婆子来帮手,也算给足了陈姨娘面子。

王府一下子便繁忙了起来。

“我把诗放这儿了,mm且渐渐瞧。”清和的语声,入耳时,如同在徐婉贞的耳畔凑起一曲乐韵。

“这事儿妈妈过会也就该晓得了。我才畴前头返来,五爷来信了呢,还让人捎了好些年礼。我急着返来奉告女人,不成想先遇见了妈妈,就先与妈妈说了罢。”

一念及此,齐禄家的顿时肉痛不已,整张脸都快拧巴了。

陈姨娘直是受宠若惊,从影梅斋到大库房,这一起她那阿谀话便没停过,直将红药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直是拿红药当佛祖那般地敬着。

芰月忙应是,红药又再叮咛些琐事,便带人去了仪门。

“妈妈何时得空儿,再往风竹院走一遭,替我送两匣子点心畴昔。”再站了一会儿,宁氏便启唇笑道,秀婉的脸上尽是欢乐。

柳夫人?

“夫人,耳房已经拾掇好了,您看要不要去坐一会儿?”鲁妈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低声禀报导。

她睡得并不沉,做了好些光怪陆离的梦,宿世之事、此生之人,尽皆稠浊一处,让人分不清何者是幻、何者为真。

若非如此,她又如何会挑遴选拣、磋砣至今?

她这辈子最大的欲望,便是做个才女。

徐婉贞低低叫了声“大哥”,脑袋垂在胸前,也不知是委曲还是害臊。

再过浃旬,建昌伯亲身奉上婚书,将四女人徐婉顺与建昌伯府三爷的婚事,也给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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