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喻世明言第三卷新桥市韩五卖春/情
吴山上轿,不觉早到灰桥市上。下轿进铺,主管相见。吴山一心只在金奴身上,少坐,便起成分付主管:“我入城清算机户赊帐,返来算你曰逐卖帐。”主管明知到此处去,只不敢阻,但劝:“官人贵体新痊,不成别处闲走,空受疼痛。”吴山不听,上轿预先官人贵体新痊,不成别处闲走,空受疼痛。”吴山不听,上轿预先分付轿夫,径进良庙门,迤逦到羊毛寨南横桥,寻问湖市搬来韩家。旁人指说:“药铺司壁就是。”吴山来到门首下轿,寿童拍门。内里八老出来开门,见了吴山,慌人去说知。吴山进门,金奴母子两个堆下笑来驱逐,说道:“朱紫难见面。本日甚风吹获得此?”吴山与金奴母子相唤罢,到内里坐定吃茶。金奴道:“官人认认奴家房里。”吴山同金奴到楼上房中。正所谓:合意友来情不厌,知心人至话相投。金奴与吴山在楼上,如鱼得水,似漆投胶,两个不过说些密意密意的话。少不得安排酒看,八老搬上楼来,掇过镜架,就摆在打扮桌上。八老下来,金奴讨酒,才敢上去。两个并坐,金奴筛酒一杯,双手敬与吴山道:“官人灸火,妾心无时不念。”吴山接酒在手道:“小生为因灸火,有负约约。”酒尽,也筛一杯回敬与金奴。吃过十数杯,二情面兴如火,兔不得再把旧情一叙。交欢之际,无穷恩典。事毕起来,洗手更酌。又饮数杯,醉眼昏黄,余兴未尽。吴山因灸火在家,一月未曾行事。见了金奴,如何这一次便罢?吴山合当死,灵魂都被金奴引狼藉了,情兴复发,又弄一火。恰是:爽口物多终作疾,快苦衷过必为殃。吴山反复,自发神思狼藉,身材困乏,打熬不过,饭也不吃,倒身在床上睡了。金奴见吴山睡着,走下楼到外边,说与轿夫道:“官人吃了几杯酒,睡在楼上。二位太保宽坐等一等,不要催促。”轿夫道:“小人不敢来催。”金奴分付毕,走上楼来,也睡在吴山身边。
二八才子体似酥,腰司仗剑斩愚夫。固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当日金奴与母亲商讨,教八老买两个猪肚磨净,把糯米莲肉灌在内里,安排烂熟。次早,金奴在房中磨墨挥笔,拂开鸯笺写封简,道:“贱妾赛金再拜,谨启情郎吴小官人:自别尊颜,思慕之心,何尝少怠、悬悬不忘于心。向蒙期约,妾倚门凝睇,不见来临。昨道八老探拜,不遇而回。妻移居在此,甚是萧瑟。听闻贵盖灸火疼痛,使妻坐卧不安。空怀思忆,不能代替。谨具猪肚二枚,少申问安之意,幸希笑纳。情照不宣。仲夏二十一日,贱妾赛金再拜。”写罢,析成简子,将纸封了:猪肚装在盒里,又用怕子包了。都托付八老,叮咛道:“你到他家,守见吴小官,须索与他亲收。”
且说吴山原有害夏的病:每过夏天时节,身材便觉倦怠,描述清减。此时正值六月初旬,是以请个针灸医人,背后灸了几穴火,在家保养,不到店内。心下常常思念金奴,争亲灸疮疼,出门不得却说金奴从蒲月十七搬移在横桥街上居住。那条街上惧是营里军家,不好此事,路又僻拗,一贯没人走动。胖妇人向金奴道:“那曰吴小官许下我们一五日司就来,到今一月,缘何不见来走一遍?如果他来,必定也看觑我们。”金奴道:“可着八老去灰桥市上铺中看望他。”当时八老去,就出良庙门到灰桥市上丝铺里见主管。八老相见罢,主管道:“阿公来,有甚事?”八老道:“特来望吴小官。”主管道:“官人灸火在家未痊,向不到此。”八老道:“主管如果回宅,烦畜个信,说老夫到此不遇。”八老也不耽阁,辞了主管便回家中,答复了金奴。金奴道:“可知不来,本来灸火在家。”
且说吴山到次日已牌时分,唤寿童跟从出门,走到归锦桥边南货店里,买了两包干果,与小厮拿着,来到灰桥市上铺里。主管相叫罢,将曰逐卖终的银子帐来算了一回。吴山起家,入到内里与金奴母子叙了寒温,将寿童手中果子,身边取出一封银子,说道:“这两包粗果,送与姐姐泡茶:银子一两,权助搬屋之费。持你家过屋后,再来看你。”金奴接了果子并银两,母子两个起家谢道:“重蒙见惠,何故克当!”吴山道:“不必谢,曰后正要来往哩。”说罢,起家看时,箱笼家火己自都搬下船了。金奴道:“官人,去后几时来看我?”吴山道:“只在一五日司,便来相望。”金奴一家别了吴山,当日搬人城去了。恰是: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且说吴山在床上方合眼,只听得有人叫:“吴小官好睡!”连叫数声。吴山醉眼瞥见一个胖大和尚,身披一领旧褊衫,赤脚穿双僧鞋,腰系着一条黄丝绦,对着吴山打个问讯。吴山跳起来行礼道:“师父上刹那边?因甚唤我?”和尚道:“贫僧是桑莱园水月守方丈,因为死了门徒,特来感导官人。贫僧看官人边幅,生得福薄,无缘受享繁华,只好受些平淡,弃俗削发,与我做个门徒。”吴山道:“和尚好没分晓!我父母半百之年,止生得我一人,立室接代,创建家声,如何削发?”和尚道:“你只好削发,若还贪享繁华,即当命天。依贫僧口,跟我去罢。”吴山道:“乱话!此司是妇人卧房,你是削发人,到此何干?”那和尚睁着两眼,叫道:“你跟我去也不?”吴山道:“你这秃驴,好没事理!只顾来缠我做甚?”和尚大怒,扯了吴山便走,到楼梯边,吴山叫起屈来,被和尚极力一推,望楼梯上面倒撞下来。撤然惊觉,一身盗汗。开眼时,金奴还睡未醒,本来做一场梦。感觉有些恍忽,爬起坐在床上,呆了半晌。金奴也醒来,道:“官人好睡。可贵你来,且歇了,明早去罢。”吴山道:“家中父母挂念,我要归去,别曰再来望你。”金奴起家,分付安排点心。吴山道:“我身子不快,不要点心。”金奴见吴山神采不好,不敢强留。吴山整了衣冠,下楼辞了金奴母于吃紧上轿。
且说吴山在旅店里,捱到天晚,拿了一个猪肚,俏地里到自卧房,对浑家说:“可贵一个识熟机户,闻我灸火,本日送两个熟肚与我。在外和朋友吃了一个,拿一个返来与你吃。”浑家道:“你明日也用作谢他。”当晚吴山将肚子与妻在房吃了,全不教父母知觉。过了两曰。第一日,是六月二十四日。吴山起早,告父母道:“孩儿一贯不到铺中,喜得本日好了,去走一遭。况在城神堂巷有几家机户赊帐要讨,入城便回。”防备道:“你去不成繁忙。”吴山辞父,讨一乘兜轿抬了,小厮寿童打伞跟从。只因吴山要进城,有分数金奴险送别性命。恰是:
却说八老走到家中,天晚入门,将银、简都付与金奴收了。将简拆开灯下看时,写道:“山顿首,字覆爱卿韩五娘妆次:向前会司,多蒙厚款。又且云情雨意,床笫钟情,无时少忘。所期正欲趋会,生因粗躯灸火,有失卿之盼望。又蒙道人垂顾,兼惠可一佳看,不堪感感。二一日司,容劈面会。自金五两,权表微情,伏祈支出。吴山再拜。”看简毕,金奴母子得了五两银子,干欢万喜,不在话下。
八老提了盒子,怀中揣着简帖,出门径往大街。走出武林门,直到新桥市上吴防备门首,坐在街檐石上。只见小厮寿童走出,瞥见叫道:“阿公,你那边来,坐在这里?”八老扯寿童到人睁去处说:“我特来见你官人说话。我只在此等,你可与我报与官人晓得。”寿童随即回身,去未几时,只见吴山踱将出来。八老仓猝作揖:“官人,且喜贵体康安!”吴山道:“好!阿公,你盒子里甚么东西?”八老道:“五姐挂念官人灸火,没甚好物,只安排得两个猪肚,送来与恼人吃。”吴山遂引那老子到个旅店楼上坐定,问道:“你家搬在那边好么?”八老道:“甚是消索。”怀中将柬帖子递与吴山。吴山接柬在手,拆开看毕,依先析了藏在袖中。揭开盒于拿一个肚子,教洒博十切做一盘,分付烫两壶酒来。吴山道:“阿公,你安闲这里吃,我家去写回字与你。”八老道:“官人请稳便。”吴山来到家里卧房中,悄悄的写了回简:又秤五两白银,复到旅店楼上,又陷八老吃了几杯酒。八老道:“多谢官人好酒,老夫吃不得了。”起家归去,吴山遂取银子并回柬说道:“这五两银子,送与你家川资。多多拜覆五姐,过一两曰,定来相望。”八老收了银、简,起家下楼,吴山送出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