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冲关邪煞突袭驾，夤夜紫雷复击椽
印暄怔住。事到现在，由不得他不信了，当即长叹一声道：“呈冲关已破，震山关便是中原的最后一道防地……如此阴邪，将士血肉之躯难以反对，道长既总持敕勒之术，万望不吝法力，救民于危难。倘能破去邪祟，保住震山关，朕愿拜道长为太傅，毕生以师礼待。”
后半句话尚在喉中，骤变已生于肘腋，那只断手五指一勾，竟如同活了普通朝印暄腾空抓来！
玄鱼观为皇家道观，位于都城东南面十里外的界山山麓，以祈福问卜非常灵验而申明遐迩。这名叫微一的羽士，受先帝御赐主持玄鱼观，除了参与皇家祭奠大典，常日也常应召来为宫中朱紫禳祷驱邪。
魏吉利低头缩腰，谨慎地答复：“是。”
道人左手掐剑诀，在虚空中一点，方才的星点赤光从断手上跃起，却本来是七枚蘸了朱砂的铜钱。
背对世人，印暄用指尖轻叩着桌案，闭眼思忖起来。
司礼监大寺人魏吉利翻开黄帷，轻唤一声：“皇上……”
夜残风冷，下了三天两夜的澎湃大雨毫无收敛之势，天怒般肆意倾泻，颢都城邑珞陵家家闭户，街巷几成泽国。就连偌大的皇宫也被浸泡得仿佛消褪了华彩，显出与白日里截然分歧的阴暗与森寒。
一道闪电将室内映得了了如昼，姚应泉正昂首重视着天子的行动，瞳孔乍然收缩，失声道：“那手——”动了一动！
“荒诞！”印暄一掌狠拍在案几上，“姚应泉，你敢拿这些怪力乱神之言欺君罔上！”
微一心神一颤，禁不住喜意涌起。太傅虚衔于他一个修道者而言并无多粗心义，但“帝师”就分歧了。
姚应泉跪地禀道：“两天前，劲敌夜袭，一夜之间攻陷呈冲关，守城将士死伤无数，陆襄将军阵亡……”
目睹利爪即将破胸，姚应泉明知此等邪煞不成沾身，却不得不豁出去，使出小擒特长去接。
可现在异物摆在面前，饶是贰心性再果断，也不免又信了两分。
一道青影从人群头顶掠进，侍卫们但闻风声过耳，书房中心忽地多了个青衣道人。这道人面貌秀雅，乍看之下仿佛年三四十许，复看又觉只要二三十许，再多看几眼，便给人林下清风之感，全然看不出年纪了。
那只断手如遭重创，猛地伸直成团，从半空中跌落，被击中的处所仿佛被烙铁灼烫普通，腾起缕缕白烟。
昔年，应活力数将尽之时，理宗天子因张天师禳灾有功，封他为“提举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公事”，使得本来呈鼎足之势的龙虎山、茅山、阁皂山三派，变成龙虎山天师派一家坐大的局面，终究成为天下玄门统领。
印暄眉一皱，正要唤人，魏吉利*地一起小跑出去，气喘吁吁地禀道：“皇上……永寿殿的飞檐又被雷劈塌了！”
眼下，颢国正同邻国宛郁干系反目。
印暄按捺住肝火，起家走到他面前，低头去看盒中之物。
微一轻阖双目，俄然伸手一指窗外：“那人就在这皇宫当中，西北的最边角。”
印暄正从案上拈起一杯热茶，闻言茶杯落地摔个粉碎，失声道：“你说甚么？！”
宛郁地处北漠，境内多草原，与颢国交界处连绵着一片崇山峻岭。其国人多习武，精弓马、擅挞伐，民风剽悍。自颢成祖天子在位时，便时有小股北漠游民扰乱相邻州县，打劫人力财物，这些年跟着宛郁各部落的统合，国力更加强大起来，边疆上硝烟味也日渐浓厚。
魏吉利难堪地顿了顿，大点声又唤道：“皇上？”
挥退了一干侍卫，贰心念转动，把微一留了下来。“这只断爪，来自北边。道长可否算出精确位置？”
“鹰哨”此时本该顺从号令，在颢宛边疆活动，其统领却未奉圣谕，擅自奔驰千里赶回都城，除非有十万孔殷又不得不面呈之事。印暄心底生出一丝不祥之感，面上却滴水不露，快步走到御书房。
像要应证他的批言，天涯一道惊雷挟巨响砸下，在夜空中扯开一条蓝紫色的光柱，顷刻大地也仿佛随之轰鸣撼动，震耳欲聋。
印暄道：“不是道长，又是谁？”
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印暄屏住呼吸，用剑尖挑起那截残肢，对着灯光细心检察。
铜钱性刚，五行属金，其外圆为天、内方为地、中錾帝号，六合人三才具有，本就有极强的化煞才气，更兼展转万人之手、蕴足人间阳气，只需略加点化便可克阴秽之物。
微一有些惊诧，罢手掐诀，半晌后，面上掠过绝望之色。幸亏他道心已近浑圆之境，很快就稳住心神，苦笑了一下：“天意难违……阿谁能为皇上驱邪改正之人，并非贫道。”
印暄面沉如水，“那人……还关在内里？”
幸亏新帝正视外防，颢国亦不乏精兵良将，倚靠呈冲关、震山关两道易守难攻的通途紧紧把住隘口。宛郁在损兵折将仍数攻不下后也谨慎了很多，迩来两国边疆虽时有厮杀，却多是小范围比武，并未发作鏖战。
鹰哨统领姚应泉一身黑衣劲装，枯木般笔挺地候在房内，见天子出去，忙上前施礼。印暄摆手制止，“虚礼先免，说闲事。”
印暄翻了个身。他在书房批折子到子时，躺下后又在雨打声中展转好久，方才迷含混糊地睡着。
“鹰哨统领叩请面圣，说有急奏。”
道人上前拔了木剑，见剑身上模糊绽出玄色裂纹，点头轻叹：“好短长的尸气，桃木之精也禁它不住。”说着摄起焦灰装回铁盒中，用红绳交叉捆好，支出袖中。一气呵成以后，方才朝印暄顿首，安闲不迫隧道：“玄鱼观微一叩见吾皇。贫道彻夜于观中偶占六壬，见官鬼旺相，有阴邪犯帝星，情急之下未待通传，便以遁法入宫，望皇上恕贫道不请自来之罪。”
“这是陆襄将军用黄精宝剑从攻城者身上砍下的。兵士的刀枪底子伤不到它们，那些怪物力大如牛、残暴非常，乃至……活啖人血人肉！”回想起破城时惨烈的一幕，纵是身经百战的鹰哨统领也不免有些怵然。
姚应泉听得神采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极刑！竟带凶邪之物入宫，陷皇上于险地！臣万死不敷辞罪！”
一个“又”字，令印暄想起了宫中一件陈年旧事，神采顿时阴沉下来。
姚应泉双拳紧攥，声音沙哑：“呈冲关确切为人力所不能破，乃是借鬼怪之力！那些攻城的兵士不是人，都是杀不死的鬼怪僵尸！”
一念及此，微一正容亢色，端然拱手：“贫道——”不料窗外蓦地一个殷雷，接连三声，擂鼓般震响，将他的答允之话封在口中。
道人从袖中抽出一柄木剑与一张黄符，将符纸扎于剑尖，口诵道诀：“吾奉北帝，立斩不祥，有邪必破，有怪必摧。神兵孔殷如律令，敕！”
印暄踌躇了一下，将扣问的眼神投向微一，却见他手结法印、目垂双帘，好似老衲入定普通，浑然不查身外事。他晓得这羽士心中透明，触及到皇家隐蔽，不欲插手，才摆出一副魂游天外的姿势。
印暄大惊之下，本能地以袖剑相格，精铁剑身与利爪擦出一串火花，收回金戈敲击之声。
“是一只僵尸爪。从其披收回的血煞兵器之气看，并非浅显僵尸，而是战死疆场的兵士，被人以炼尸之术炮制，将一口冲天怨气封于七窍天灵内，再以傀儡术驱役。这类僵尸才气更强，凶性也更大，所到之处尸毒遍野、生灵涂炭。”微一神情凝重地问：“皇上，敢问这只断爪从何而来？贫道虽是削发避俗之人，但修持的是上清北极天心正法，当以镇妖伏魔为己任，不能留此等凶邪祸害生灵。”
微一晓得天子对他并未尽信，便掐指诀，用六壬神课推算起来，半晌前面色微变，沉声道：“北疆有兵煞之祸、血光之灾，当应在镇边第一关——呈冲关！”
沉吟半晌后，他下定决计，回身叮咛道：“备驾，去废殿！”
印暄猛地睁眼，起家让小寺人奉侍穿衣，一边叮咛：“传他书房见驾。”
印暄正在最困顿倦乏的时候，一时睁不开眼，皱眉沉声道：“出甚么事。”
姚应泉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尺长的铁盒，翻开后举到头顶：“若非亲眼所见，臣也决不会信赖，皇上请观盒中之物，便知臣并非胡言乱语。”
敕令一出，黄符蓬然自燃，携木剑飞出，将那只狰狞断爪死死钉住，眨眼间烧成一撮焦灰。
殿外天井里一阵动乱。
印暄皱着眉向后避了避，“这是……”
“鹰哨”是个极其隐蔽的谍探构造，七年前在尚为太子的印暄授意下建立，职员悉从大内侍卫中遴选、练习，统领更是由他亲身任命，而后或投放到边疆要塞之地、或潜入他国，多年来构网伏脉、暗中驰驱，其目标就是成为颢国天子的千里眼、顺风耳，在与各国的明争暗斗中占得先机。
守在门外的侍卫反应极快，闻声破门而入，却仍不及那只断手鬼怪之速。
印暄常日里对这些鬼怪之事抱着一分信、九分疑的态度。皇家寺庙与道观遵还是例养着很多高僧真人，但那是停止祭天、祈雨等典礼时装点门面用的，对于百姓们传得玄乎其玄的呼风唤雨、真君显灵之类的神通把戏，他向来嗤之以鼻。
姚应泉面色泛青，双目尽是赤红血丝，用力咬了咬牙：“皇上，呈冲关被破！”
印暄内里忧愁，哪有表情听他告罪，皱眉叱道：“好啦，现在是赔罪的时候么！”
七枚铜钱悬浮在半空，排成了小七星定煞阵，将尚在空中抽搐匍匐的断手罩在阵中。
正在危急关头，几点赤光从大敞的门外飞入，尽数打在断手之上，夺夺有声。
一口奄奄一息的龙气便有如此奇效，更何况眼下乱世，新帝龙气如日初升。有此真龙之气加持，焉知界山天心派鄙人能压龙虎山，代替天下玄门统领之位？而他微一真人的名号，也必将在道门中大发异彩，流芳百世！
盒中装的乃是一截残臂，色作焦黑，大要干裂成一块块龟甲似的硬皮，裂纹中发霉般生出寸许绿毛，指尖弯如鸟喙、利似刀刃，形状煞是可怖，更兼一股*的恶臭挥之不去。
印暄新即位两年，年方二十二，胸中却练就一个内敛深沉、处变不惊的好城府，面上早已看不出方才变故的陈迹，背动手泰然道：“道长神通泛博，救驾及时，有功无罪。不知这阴邪，究竟何物？”
“皇宫西北角，是甚么处所？”他俄然问道。
“皇上谨慎！”姚应泉从地上弹起，刹时运满身力道于右臂，一掌朝那只断手拍去。他出身少林俗家，一身高深的娘家工夫在御前侍卫中可算数一数二，这一掌用了十胜利力，足以开碑裂石，却不想那只断手被劲风击飞出去后，半空翻了一圈，竟毫发无伤，又朝印暄心口扑去。
窗外一道粹白亮光，炸雷自天涯轰但是来，印暄在雷声中倒吸了口气：
姚应泉进御书房时，所佩兵器已除，情急之下以身挡在印暄前，连声高喊：“护驾！护驾！”
魏吉利有点愣神，很快反应过来：“西北角，宛宁宫啊，再今后边，是废殿禁苑……”他猛地想起甚么似的，啊地轻叫一声，神采丕变。
印暄神采乌青，厉声道：“呈冲关坚城固垒，就算镇守不力，也决不成能毁于一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