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前世今生得失处,法理私情两难抉
苏映服放声大笑。
世人纷繁惊叫起来:“狐狸!”
“祁公子不告而别,叫我凌云寨高低一通好找。”邢厉天打量着数日未见的印云墨,神情喜怒不定。朝廷兵马早不打晚不打,偏在他掳了这清贵公子后大肆打击,若他还猜不出对方实在身份,便要一头撞死在这城墙上了。“姓祁,名云墨,与历王同名、与建国并肩王同姓……为何不一早奉告我,你就是当朝六皇叔?”
印云墨笑起来:“那么现在大当家的是筹算杀我,还是放我?”
印云墨亦放声大笑。
苏映服不成置信地低头看胸口――北风正从身材中心的浮泛吼怒穿过。他抬头向天,收回了一声凄厉兽嗥,栽倒在地,在流光散溢中,化作一只庞大的白狐,八条长尾粗细不一,中间最粗的一条齐根断裂,伤口尚未愈合。
邢厉天见雄师火线缓缓后撤,手指一松,哈哈大笑:“昏君不过如此!”
那个在他眼皮底下施法,竟能让他毫无所察,乃至没有感到到半点神通颠簸?苏映服既惊且怒,大袖飘飞地悬立在空中,朝四周恶狠狠扫视――独独忽视了身后,许是因为他从未将城楼上的那些*凡胎放在眼里,却健忘了,另有一个勘破武学大成、半只脚踏入道境的邢厉天。
印暄疼痛难忍地再次按住了眉心,光滑冰冷坚固的触感敏捷消逝,连带剧痛感也逐步淡去,那股可怖的力量在他体内渐渐停歇,仿佛巨龙冬眠入深渊。
苏映服不耐烦道:“问这么多何为!你究竟给还是不给?”
“说了你便不会掳走我?”
这声“陛下”叫得邢厉天浑身一颤,感觉仿佛有那里不对劲。思路仿佛一只有力的手,在沧海桑田的虚空里茫然抓了抓,却又空空如也,甚么也没抓住。他深吸口气,摒弃了这一抹突如其来的悸动,手掌用力,将印云墨往外一推――
“来世……”他抬头倒下,向着白云悠悠的苍穹低喃,“来世我当再建摩天高台,一步一步登上去……去天上寻你。”他筋疲力竭地吐出最后一口活力,至死不肯闭上双眼。
他只学到先帝的外相,而骨子里,还是阿谁没法舍弃私交,忏悔叫着“要小六叔返来,我想他了”的七岁冲弱。
长弓从邢厉天手中落下。这一箭哄动六合灵力,御风雷以破万法,早已超出一个凡人身躯所能接受的极限。为了射出这一箭,他不但燃烧全数的精气神,亦燃尽了本身的寿元。
头痛欲裂,印暄感觉面前一片恍惚,但他仍逼迫本身举起拳头,五指缓缓伸开,做了一个退兵的手势――
邢厉天一把抓住印云墨的衣领,拉到本身身后,按捺住心中不满,恭敬地拱了拱手:“仙君曾为我占批,说他是我的天命之人。既是天命,恐不是鄙人想送便能送出去的,还请仙君体恤。”
“不,说了我当即杀你,以绝后患。”
“你还在踌躇甚么?朕教你帝王心术、驾驭之道,竟全都是白搭心血!”先帝印忱在他脑中斥骂,“这般柔嫩寡断,还不如你兄长印晖,实在令朕绝望至极!”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能看清这一箭的轨迹,只觉一股斗力破裂虚空、一道赤电分裂苍穹。平生灭之间,电光破体,又从身前飞出,竟是将苏映从命后背到前胸,穿透了一个海碗大小的浮泛!
“皇上您的脸――”离印暄比来的一名紫衣卫失声道,却被一丝外溢的神念涉及,当即昏迷畴昔。
“你不是想要取而代之么?我本日能够助你斩灭这上面的千军万马,乃至能够一招取走人君头颅,你就拿印云墨与我互换,如何?”
印云墨双腿悬在空中闲逛,双手抓着邢厉天坚固有力的腕子,试图给本身挣回一点呼吸。憋得脸颊通红、头昏脑涨之际,他竟还看清了城楼下军阵中天子的手势,目光惊奇中带着恼火,恼火中又储藏一缕苍茫。若不是几近堵塞,他定会脱口而出:“暄儿,心慈手软意气用事,非帝王之道!”
城楼上众兵卒只觉面前白光晃过,平空呈现了一名身着乌黑道袍的少年,端倪姣艳慑人,肤色却模糊透着气虚的惨白,仿佛伤病未愈。
苏映服笑容顿敛,咬牙切齿道:“你死光临头还笑得出来!”
邢厉天踌躇了一下,诘问:“仙君为何必然要他?”
“宿世你因我而失天下,此生因天下而弃我,天道循环,人缘果报。你为我建百丈法台,我却欠你一个交代,现在我以身应劫,消去一千七百年前欠下的业债。而你,烈帝陛下,我也给了你一个再次挑选的机遇,终究,你挑选了争夺天下的野心――”印云墨边说,边向墙垛靠去,“最后给你一个忠告:既已明心志,就别为私交所牵,人间万事,有得必有失。”
印云墨并不理睬他,朝邢厉天一躬身,持重行了个大礼:“本日我以命相抵,因果告终,今后两不相欠。”
邢厉天见他眼中杀机毕露、恨意森然,清楚与印云墨有大仇,心知如果真给了他,恐怕印云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局定然非常惨烈。但苏映服拿来互换的前提又丰富非常,能够说是他梦寐以求之事,一边是所谓的“天命之人”,一边是近在面前实打实的好处,究竟换是不换?
印云墨跌落在地,扶着墙垛喘气,却听一句圆润语声仿佛自远方传来,带着空谷反响似的袅袅余音。那声音道:“邢厉天,把你手上此人奉于本座。”
他看了一眼坠跌中的印云墨――只一眼,那道天青色的身影便在空中霍然消逝,下一呼吸后再度呈现,已是安然躺在本身面前的空中上。
“这统统――满是你的错!若不是你非要逼我,我又如何会放弃他!”邢厉天厉声呼啸着,拔出陌刀朝苏映服扑去。
“呸!甚么真人、仙君,倒是一条修炼成精的骚狐狸!老子还给他叩过甚,真丢死人了!”
苏映服嘲笑一声:“本座表情不佳,没空与你扯皮。总归一句话,把他给我,你既要天命,我就给你天命。”他从乌黑衣袖下伸出纤手,指向城下雄师――因他凭虚而来,场上环境突变,天子止住后撤的战线,仿佛正在原地静观其变。
“……狐妖!苏仙君竟然是一头狐妖!”
邢厉天蓦地收回一声尖啸:“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他奋不顾身地冲上去,试图抓住印云墨的衣袂,却只徒然地捞了一把氛围,伏在城垛上又哭又嗥,状若疯颠,“你返来!你给我返来!我再给你建法台,一百丈、一千丈……你不要走!闻声没有?我不准你走,不然就杀了你!不不,我不杀你,也不屠你的国,我求求你返来吧!返来吧!”
印暄难以自抑地用拳头顶住前额,感受颅骨中仿佛有刀刃剖割,痛不堪言……如果父皇,想必就不会这么摆布难堪了吧?他在痛苦中模恍惚糊地想,在父皇心中,统御天下才是第一要务,朝夕伴随的后妃也好、一晌贪欢的恋人也罢,乃至连远亲的子嗣,也抵不过“天下”二字的分量。
“……甚么?甚么意义,你给我说清楚!”邢厉天心底莫名慌乱起来,上前一步逼问道。
如果是父皇,十五年前能将印云墨亲手打上天牢,十五年后天然也能面不改色地看他血溅当场,尽显睿智刻毒、大局为重的一代帝王之风。从小,他就瞻仰着父皇的身影,满心渴念,决计效仿。
邢厉天早已弃刀挽弓,炼内息外劲作箭、抽天魂命魄为弦,将满身的精、气、神都融入这惊天一箭――
“苏真人……”
小六叔,朕现在为你忍辱罢兵,可否稍减当年的罪孽?
苏映服暴虐地嘲笑起来:“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自个儿半点没有错――你就跟那短折的庆王一样恶心。哦,起码他最后当上了天子,比你出息多了。”他轻而易举地挡住邢厉天的进犯,袍袖一拂,将他掀出去砸在墙上,本身则纵身跃下城垛。
“拜见仙君!”
邢厉天猝然昂首,一双凶兽般赤红的瞳孔死死瞪着苏映服,叫后者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如同被最残暴的妖魔盯上,手心竟排泄了盗汗。
贰心境方定,印云墨便有所感到般抬起眼睛,诡异地直视着他,似笑非笑道:“陛下可做好决定了?毫不悔怨?”
他真气完足,喝声传遍全军,人群中立即传出嘤嘤骚动之声。印暄面上赤色尽褪,袍袖下拳头攥得骨节发白。于法于理,他都非常了了,一人道命与两州安危、天下稳定比拟微不敷道。现在箭在弦上,若因贼匪以一人道命相威胁而等闲退兵,士气军心安在?天子声望安在?
――但那人是云墨!是他的小六叔!他又如何能够狠下心肠置之不睬,乃至如昔年汉高祖般泰然笑谈:“若烹我父,且分一杯羹”?
十五年风雨历练,或许练就他铁血手腕,心冷如石;但在小六叔面前,他却永久是阿谁恼他、恨他,却又想他、放不下他的暄儿。
他撕心裂肺的哀嚎,是一代枭雄烈烈如火的固执,从一千七百年前的朔风里传来,早已被日夜流逝的光阴消磨得只剩一点残念。但即便是一点残念,也足以荡漾此世灵魂,将他神智重创。
在印云墨跌下城墙的刹时,印暄收回了无声的吼怒――他的头颅的确要被翻涌的情感炸裂,无数锋利攒动的痛苦终究会聚到眉心,仿佛利刃分裂血肉普通,从内里狠狠向外钻出来!
乌黑道袍眨眼间渗入鲜血,庞大伤口外却没有破裂脏腑流出,仿佛那些内脏、骨肉已被这可骇的箭势搅做粉末,挫骨扬灰。
他用手紧紧捂住前额,感受掌心底下是一片光滑、冰冷、坚固的触感,而在这冰冷坚固之下,仿佛有一股来自宇宙洪荒的澎湃之力涌动如潮,几近要将他全部身躯撑爆!
信徒们纷繁跪地叩首,苏映服不屑一顾,对邢厉天道:“把印云墨给本座。”
冲突之下,邢厉天转头望向印云墨,见对方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由皱眉暗想:他是天子的小叔,就算不是亲的,心机也不管如何不在我这边,如此鸡肋,拿来何用?不如就给仙君以互换昏君人头,还能做个顺水情面。
长尾耷拉在背上,狐妖虎魄色的瞳孔里尽是仇恨、不甘与怨毒,用最后的力量回顾看了一眼仇敌,缓缓阖上眼皮。
“人都道历王圣眷稠密,眼下无妨来证明证明。”邢厉天伸出一只手,煞气腾腾地捏住印云墨的咽喉,将他整小我悬空提起,舌绽春雷朝城下喝道:“昏君,你的好叔叔在此,若不兵退昶州,便叫他血溅三尺!”
苏映服跃下城墙,从袖中放出一道青烟,朝坠落的印云墨卷去,却在一息以后,惊见对方人影鲜明消逝。
――但他毕竟不是父皇!
他将上身向后一仰,从四丈高的城墙垛口幡然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