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驱旧疾知何物，梦入神机应有缘
“盗甚么宝？如何盗？”
饱餐一顿后，他枕着圆木躺在草地上打嗝。阿墨伸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彻夜差未几了，第一次不要待太久，明晚再来。”
“等我练到炉火纯青的境地再说吧，幸亏现在体内余毒除尽，功力规复如初仿佛另有所精进……不说这个了，本日我们做甚么？”
“因为现在你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嘛，吃吃玩玩才是本性，读甚么书。”
“三年隐伤，一朝不药而愈，算不算功德？”
“……你说得再简朴些。”
左景年将鼻子凑到他颈窝处深吸口气，“因为想早点奉告你件功德。”
独一能令阿墨正容相授的，也只要每晚一个时候的打坐了。
阿墨一脸奥秘，低声道：“盗宝。”
“《南华真经》中有云：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道，此谓坐忘。”
“你走神了，在想甚么？”阿墨轻拍勒在腰身上的胳膊，表示身材高大的青年将他放下来。
左景年跟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胯下，似懂非懂地涨红了脸：“我已经十二岁，不小了！”
少年仍笑语吟吟：“问问罢了，这么凶干吗，你放心，我此人一拿起书就犯困，对那几本旧书半点兴趣也无，你就留着本身读吧。不过，最好过十年八年再读。”
左景年猝然惊醒，发明本身仍蜷在神龛前面的烂草堆上，本来是做了个梦。
见他还在发楞，阿墨在他肩头推了一把，轻声喝道：“咄。”
左景年下认识地伸手，隔着衣裳摸到后背肌理光滑如缎，这才觉悟过来，此身在梦中。
“是啊，不过这儿太冷，我们去和缓点的处所。”阿墨朝他伸出一只手，“把手给我。”
他温饱交煎，缩在神龛后力竭而睡，俄然排闼出去一个十五六岁的红衣少年，拉起他的手笑道：“走，我们找个和缓的处所用饭去。”
“为甚么？我资质很差吗？”
一道红影从稠密树冠中跃下，正落入他怀中。
左景年有些难堪地自嘲：“看来我要么资质太差，要么就是与道无缘。”
喘气安定后，左景年枕着双臂躺在草地上瞻仰夜空，渐渐说道：“父亲留给我的包裹里，是几卷家传丹书，但他从不让我修习，说是‘老不习武，少不炼丹。’以是你才叫我成年以后再取出来读，对吗？阿墨，你究竟是甚么人，为何我感觉你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左景年神采沉了下来，咬牙道：“我瞥见冲天火光，生厮长厮之地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听到家人在火中哀嚎惨呼。我瞥见父亲望着炉火愁眉不展，彻夜难眠；听到他长叹短叹：‘事不成为！又不得不为，如何是好！’我更窥见一伙鬼鬼祟祟的蒙面人潜入家中与父密切谈，此中一人曾拉起衣袖，闪现手臂上赤色刺青；听到他们威胁父亲：‘事如有泄，满门皆斩！’我所思所想唯有四字：报仇雪耻罢了！”他狠狠抽了口气，猛地打住话头。
“为甚么？”
左景年眼中恨意涌动，“杀父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如何能忘！”
阿墨叹口气，盘腿坐下，“好吧，我尽量说得简朴些。道家《南华经》，也就是《庄子》中有这么一段：
那对无儿无女的猎户佳耦很热情地收留了他。今后今后，他白日读书习武，或是跟从寄父母上山打猎，夜里一入眠，便在梦境中与那朱衣少年见面。
“你在说甚么？”左景年不解地问。
“如何不熟谙，你姓左……问这么多做甚么，我最讨厌装老成的小孩了，快点把手给我！”阿墨有点不耐烦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倒不是资质的题目，是你眼下有精可炼么？”阿墨戏谑地瞥了一眼他的胯下，“刚开端炼精化气时，最幸亏一阳生的状况下停止，小朋友，你可知何为‘一阳生’？”
左景年咽了一大口唾沫，用力点头。
“甚么功德？”
“忘物、忘天、忘己。”
阿墨既不教他读书，也不指导他武学，尽管带他四周玩耍，做各种玩耍。
“以后，你便能够在空明浑然的状况中安神守窍，也就是意守丹田，学习如何炼精化气，这便是丹道中的筑基。”
左景年只觉面前一阵光影扭曲，四周氛围仿佛水波般泛动起来。他吃惊闭上双眼，再展开时发明身处夜林中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中间，不远处另有一座青竹搭建、茅草覆顶的小屋。
朱衣少年将脑袋枕在他肚子上，用梦话般的声音懒懒道：“我是小左的阿墨――你只需明白这一点就够了。”
“不急，等机会到了再奉告你。我肚子饿了，走，先用饭去。”
某日颜回对孔子说：‘我精进了。’孔子问：‘有何收成？’颜回道：‘我忘怀仁义了。’孔子道：‘能够，但还不敷。’
阿墨大笑，捉空在他双腿间摸了一把：“小不小，等你毛长齐了再说吧！”
这打坐却不是浅显的跌伽盘坐、运转内力，阿墨称之为“坐忘”。
头顶蓦地传来一声轻微的嬉笑。
“我叫阿墨。你怀中包裹里是甚么？”
偶然他感觉阿墨底子就是以玩弄他为乐。比方阿墨曾在深更半夜带他去一片乌黑荒漠，顺手指了个小土丘，命他用锄头刨，成果挖出一堆腐臭的骷髅。他吓出一身盗汗，阿墨却在旁鼓掌嘲笑他怯懦，丢下一卷铺盖让他独安闲乱葬岗过夜，本身则摸走了骨头堆里的一柄秦阳古剑，还胡乱拱手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如遗赠先人、物尽其用，转头我叫小左给大将军你多烧几柱高香。”弄得左景年哭笑不得。
“甚么是坐忘？”这一年左景年十二岁，面貌身量已整齐是个结实少年的模样。
左景年感觉有些奇特，又一想，梦中之事天然是虚幻。但若说阿墨也是虚幻，他却决然不信，一言一笑栩栩如此，怎会是虚幻！他坚信，世上某到处所必然存在着一个朱衣金冠、貌若天人的少年，在人缘际会之下，与他梦中相见。
左景年狼狈地一闪，没躲开，不甘心之下反过来也去掏他下身，两人笑闹着滚成一团。
“你是谁？”他记得父母的叮咛，甩开对方的手，一脸防备地问。
十五年前，他还是个十龄稚童。家中遭遇剧变，冲天火光中只逃出他一人，怀中紧捂着父亲临终前托付的家传之物，在漫天飞雪中趔趄而行，最后倒在一座破败荒废的山神庙中。
阿墨微微一笑，“好吧，我问你，你自幼习武，打坐运功自不在话下，瞑目跌伽而内力未动之时，瞥见甚么？听到甚么？所思所想又是甚么？”
“……听不懂。”
“今儿来得真早啊，小左。”被唤作阿墨的少年笑嘻嘻说道。
“烤野兔肉，骨头剔下来熬杂菇汤？”阿墨手里拎着一对兔耳朵，兴趣勃勃地问。
又过了一阵子，颜回再次来拜见孔子：‘我精进了。’孔子再问：‘有何收成？’颜回道：‘我达到坐忘的境地了。’”孔子惊惭而问：‘甚么是坐忘？’颜回便答复了上面那句话。孔子感慨弟子贤于师，愿从厥后。”
光阴迁徙，光阴迢递，梦中的左景年逐步从孩童长成一个漂亮矗立的青年，阿墨却始终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
“筑基……左景年喃喃道，“我仿佛在哪儿听过这个词……筑基以后呢？”
“现在能坐忘否？”阿墨笑问。
奇特的是，梦醒后腹中饱暖，身上也有了力量，托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后，他决定服从梦中少年的奉劝，在庙后一棵大槐树下挖了个深坑，将随身包裹埋出来，重新填土踩实，尽量把陈迹清理洁净，然后顶着朔风吹雪单身向东走，公然见到一户亮着灯火的山里人家。
这个梦奥妙至极，且整整做了十五年。
“你何时受伤，伤在那边？”
左景年紧抱包裹，手指死死扣在木盒上，恶狠狠瞪他：“关你甚么事！你走开！”
“证门路子千千万万，不独坐忘这一条。”阿墨不觉得意地摆摆手，“我看你在武学上很有天赋，若能修炼到顶峰，何尝不能以武入道。”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并不是让你在这十年中被仇恨缠困，丢失本心。在机会尚未到来之前，你必须学会忘怀。忘怀仇恨、忘怀思虑、忘怀统统世俗机巧；忘怀外物、忘怀六合，乃至于忘怀本身。只要物我两忘，内不觉其一身，外不识有六合，全部身心进入一种虚静空明、纤尘不染的状况，才气达到由外而内的自我纯化，天然浑同于大道，这便是坐忘的真谛。”
阿墨哂笑起来，“急甚么。《道枢》云：‘坐忘者，长生之基也。’从坐忘到炼精化气，只是最根基的一步，称为小筑基，现在你最多只能参悟到坐忘境地，炼精化气就先不消想了。”
“……坐忘以后呢？”
左景年恍然回神，笑着放手，“没甚么，想起你当初教我坐忘的景象了。”
左景年汗颜，“打坐时可入无物无我之境，但离与道冥1、万虑皆遗仿佛另有间隔……不过，一阳生倒是经常能做到。”
左景年不觉渐渐放松了警戒，“你此人说话真奇特……你刚才说要请我用饭？”
他会将他带到深潭瀑布下，叫他踩着凸起水面的苔石跳畴昔，然后看着他掉进水里成落汤鸡，本身笑得乐不成支。或是调拨他徒手攀爬峻峭崖壁，去采摘岩缝中的草果。或是在他脚踝绑上沙袋，叫他在密林中追逐捕获一头小鹿作晚餐，而后将袋中沙子换成铅珠，最后换成铁块。诸如此类的把戏让左景年吃了很多苦头，却又不乏别致风趣。
“你又不熟谙我，为甚么要请我用饭？”
林中光芒昏暝，尚可视物，左景年踏芒草枯叶而行，四下傲视不止，口中大声呼喊：“阿墨！阿墨！”
隔数日，颜回又去拜见孔子：‘我精进了。’孔子又问：‘有何收成？’颜答复：‘我忘怀礼乐了。’孔子道：‘能够，但还不敷。’
日沉西山，霞褪残红，只余一线天光欲散还浓地盘桓在天涯。
左景年面露忧色，伸开双臂抬头叫：“阿墨！”
本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朱衣雪肤，广大的袖口和衣摆上金线刺绣缠枝藤蔓，乌黑长发用一顶镂雕云雀衔尾金冠束得划一，暴露光亮如玉的前额，与眉心一竖伤痕似的淡淡红印。
阿墨笑道：“你如果再不醒，可就永久醒不来了！记取我的话，出了山神庙往东走，不出三里地你会瞥见一户人家，佳耦俩都是山中猎户，品性纯良技艺也不错，你就认他们做寄父义母，放心住下吧。这包裹最好不要再随身带着，你在山神庙四周找个埋没之处埋好，等十年后再将它挖出来。”
阿墨悄悄看他：“忘记这些。”
阿墨撇了撇嘴：“你那是欲火起而阳勃，哪是埋头凝神时自发主动的一阳生！”
“坐忘……”左景年揣摩着这两个字，不解道：“忘甚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