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因血脉怨失圣眷，寻爱宠怒闯禁宫
印云墨闭着眼问：“看着像甚么？”
左景年沉默半晌，俄然解下腰间的奉宸刀搁在桌面，开端宽衣解带。
印云墨这才对劲地点点头，掖了掖被角，又闭上双目：“我困欲眠君且去。”
慧妃暗自松口气，和缓了神采道：“既如此，这差事就交由你去办，找到了本宫的滚雪玉狮子，重重有赏。”
慧妃手上一顿：“一个宫婢，也值得圣上亲谕？”她渐渐皱起眉，目露寒光，“我就说皇上昨夜如何过问起后宫猫狗失落之事，本来是这个贱婢乱嚼舌头！不好好惩办惩办，我宫里大家都要学她，到御驾前挑衅是非去！杳儿，你去叫小我，把那贱婢拖过来！”
“救你的不是我，是机遇。”
“荒诞！”印暄将紫衣卫上报的奏折摔在地上，痛斥：“甚么女鬼寻仇，胡说八道！这是别有用心之人漫衍谎言。传旨，宫中再有妖言惑众者，立斩！”
说到“怪力乱神”，印暄不由想起，惊雷雨夜那一只飞袭的僵尸断爪，沉吟很久后，下旨着太医署咒禁博士陆名延前去熙和宫，为慧妃诊病。
慧妃心底暗凛。她如何不知这些紫衣卫是天子亲军，平常动不得，但方才话已说绝，如果畏缩有失威仪，一时骑虎难下。
印云墨心弦一松，顺口答道：“取猫头骨一个，火煅，研为末。另取鸡子十个煮熟，去白，蛋黄煎出油，加少量白醋调骨末敷涂，三日可病愈。”
“你们好大的胆量！本宫要出来找走失的爱猫，谁敢禁止？”慧妃坐在凤辇垂帘后，寒声道。
“遵旨。”左景年朝那几名跪地几乎自裁的紫衣卫使个眼色。几人还了个感激眼神，从速收刀退下。
若非那一番胡言乱语，本身的思路怎会在不知不觉间遭到影响……天子暗恼，将这笔恶账又记在了清曜殿里的那人头上。
印暄寒声道：“她要投湖他杀，还能将本身脑袋先砍下来不成！让紫衣卫彻查此案，查清她是何时死的，克日去过那边、做过何事、与何人来往，十足都给朕查个清楚！”
左景年目露愧色，抱拳深鞠一躬：“是鄙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望公子原宥！”
他扫视一眼世人，心下敏捷将这场中情势分判一番，当机立断地施礼道：“娘娘千岁。不知卑职有何事能够替娘娘效力？”
顾问猫儿的宫女受了重罚，浩繁宫人搜索整天仍不见踪迹后，杳儿偶然中的一句“该不会又跑去废殿了吧”，使得慧妃一气之下驾起凤辇，率內侍亲身前去找寻，却被紫衣卫拦在殿门以外。
“数日前，确切在殿中发明过一只白猫，厥后被皇上抱走了。此番若这玉狮子又跑入殿中，卑职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进殿去细心搜索。”
“这……卑职也不知，只是受命行事，求娘娘开恩，不要难堪卑职。”
“传她过来！”
印云墨微怔，掠过一丝烦恼之色：“一个不留意，入了你的套。”
慧妃听着殿内行刑时的哀叫声，肝火渐渐减退，起伏的双肩也安静下来，拢了拢鬓角的垂发，头也不回地唤道：“杳儿，你过来。”
魏吉利考虑再三，谨慎劝道：“固然贤人有云，不语怪力乱神，但有些事情，是另可托其有，不成信其无。皇上，您看这……要不然，就先让太医署的咒禁师来禳治禳治？”
立即有两名小寺人回声而入，将那哭到满身颤抖的宫女叉走。
“行了行了！”印云墨撇了撇嘴角，“你晓得我最烦甚么人？跟木头一样，一板一眼的！此后如果我多说一句，你就要谢上一次，那倒不如闭口不言。”
左景年这才贯穿，谢豫抢先取走洁净的一碗后，剩下那碗蛇汤上漂泊的暗红色粉末，本来并非脏污，而是最为关头的药引。
就在翌日凌晨，天子沿着御花圃的湖畔花径漫步时，湖面上竟呈现了一具无头女尸。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公子等因而救了我一命。我晓得体内之毒即便面前不发作，再积个三五年，也必然要发作。”左景年正容道，“不管如何，我欠公子一条命。”
不料经太医多方诊治，慧妃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日趋沉重，整日惊叫谵语、倒生昏乱。很快便有流言四起，说是熙和宫闹鬼，女尸头颅半夜四周飘飞，慧妃是被寻仇的女鬼吓疯了。
左景年一愣，莫名感觉他这孩子气的小行动有些似曾了解之感，一时候却如何也想不起来，只好按下不提，赔罪道：“公子如果不喜多礼，今后我不说这些话便是。”
印云墨大惊失容：“你你、你要干甚么！”
站在帷幔边上另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宫女恭谨地上前：“娘娘有何叮咛？”
她朝摔在地上的凤翅金步摇随便拂了拂袖袖：“阿谁就赏你了。过来为我梳头。”
天子心中不悦，却并未多加究查，只向守殿卫士传了道口谕：再有任何人等欲入清曜殿，即便是宫妃皇亲，亦必严阻。抗旨擅闯者，当场格杀！
“顾问玉狮子的，哦，是寄奴。”
谁知慧妃刚去了外衫，暴露一身金线绣花的朱红中衣，印暄脑海竟莫名其妙地跳出个该死的人影来。那人在他脑中振振有词道：“人乃父精母血所生，父母之血脉各占一半，何有表里之分？如果血缘靠近不成连络，非论堂兄妹还是表兄妹婚配皆为*……兄妹不婚的本源，防的并非伦理纲常，而是‘其生不殖’……”
天子一声令下，常日里雍容沉寂的皇宫好像巨型机括普通，顷刻间运作起来，效力惊人。紫衣卫手持谕令金牌，访拿拷问，来去如风，权力一时无人能及。不到半日，便已查知：
待到贰心境安静后，感觉有点委曲了慧妃，但若要再去临幸熙和宫，不知为何，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曾经的花容月貌、暖玉温香，乃至连想都不肯去想。
正在此时，轮值卫队走到殿门外，领头的紫衣校尉恰是左景年。
天气已大亮，窗外园鸟啁啾，慧妃贺氏坐在铜镜前，由宫女服侍着打扮打扮。镜中映出一张年青鲜艳的花容，倒是黛眉紧蹙、怏然不乐。宫女已为她换过三四种妆容，可不管如何打扮都不顺她情意。
杳儿如同小鹿般和婉而轻巧地说：“甚么发髻梳在娘娘头上都都雅。高有高的都雅，低有低的都雅，有的像花，有的像云……哎，奴婢不会说话，归正就跟进了潇湘殿一样，眼睛都看花了！”
“你感觉方才香雪梳的发髻都雅么？”慧妃沉着脸地问。
“现在是巳时，你这睡的是午觉还是晚觉？”
“这后宫里，另有本宫进不得的处所？连太后所居的上清宫本宫也来去自如，戋戋一个废殿，既非议政之所，亦非军机重地，为何进不得？”
本来那天御辇出了清曜殿后，便转向熙和宫。慧妃见圣驾忽至，大喜过望，使出浑身解数来服侍。印暄在熙和宫用过晚膳，见慧妃情义绵绵地媚谄于他，神态娇媚色若春花，不由情动，便联袂同赴鸾帐。
“传闻最后是在清曜殿找着的？如何会跑去那种偏僻处所，蹭得脏兮兮，毛也掉了很多……是哪个奴婢这么不顶用，连只猫儿都看不住！”慧妃心疼地摸着爱猫。
紫衣卫寻遍清曜殿，仍未找到白猫，慧妃听了禀报，无话可说，悻然起驾回宫。此事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已传至天子耳中。
“两碗蛇汤，偏就是加了药引火炽蚁的那碗被你喝下，这不是机遇倒是甚么？”
凶案调查就此堕入僵局，天子不敢违逆太后之意，只得命令，待慧妃病愈以后，再持续查案。
值岗的紫衣卫跪禀：“娘娘息怒。卑职再大的胆量也不敢禁止凤驾，只是皇上圣旨，任何人不得进入清曜殿，请娘娘明鉴。”
烦躁与怒意逐步在脸上堆积，慧妃猛地扯下发髻上的凤翅金步摇，狠狠摔在地上，厉声叱道：“你这梳的甚么头！老气横秋，让人瞧着内心添堵！难怪皇上昨夜没有留幸，你这贱婢是不是收了哪宫的好处，用心给我好事？”
印云墨笑了笑：“你不消说得如许好听，来摸索我是否因另有所图而决计施恩于你。我是一个见不得光的诏囚，天子彻夜想砍我的头，我便见不到明晨日出。我能图你甚么酬谢，莫非还希冀你能救我出深宫不成？”
左景年淡淡一笑：“若只是碗浅显蛇汤，公子又如何晓得我方才话中之意？”
潇湘殿是玄鱼观的后殿之一，供奉了十八尊女仙雕像，曾去过皇家道观祈福的慧妃如何不知，听了这话，神采略有好转，又问：“那你倒说说，皇上为何不过夜本宫，深夜还要移驾驭书房？”
左景年略一思考，道：“那滚雪玉狮子但是一只毫无正色的明白猫？”
杳儿一脉天真地答：“皇上内心如何想奴婢可不敢乱猜。倘若必然要猜的话……皇上昨夜准是奏折尚未批完，担忧本日那些言官又要啰啰嗦嗦地上谏，这才心不甘情不肯地回书房勤奋去了。”
左景年迷惑不解，但并未几问，依言翻开乌罐，将那不明物放了出来，混在一堆黑子中，看上去倒也浑然天成。转头见印云墨似已入眠，他悄无声气地退出了内殿。
左景年穿好衣服，拱手道：“我晓得公子是高人，何必苦苦埋没身份。鄙人受公子恩德，感激不尽，不知何故为报。”
“真的只是蛇汤？”
“那你就当它是颗黑子吧，帮我放进桌上的棋奁里去。”
印云墨意有所指隧道：“偶然越是去争去抢，便越是失之交臂。正所谓‘天之道，利而不害；贤人之道，为而不争’。你的脾气实属一流，因此才有如此机遇。”
熙和宫內侍承认曾受命对寄奴动以私刑，但否定将人打死。验尸官证明尸身的确遍及伤痕，为鞭挞伤。
慧妃数日未曾得见君面，一股闺怨之气尚未消，又出了件令她怒不成遏之事——
熙和宫的宫人们觉得这下终究能够消停一阵子了，但谁也没推测，这一年秋的皇宫大内，必定不得安宁。
此举有如打盹送枕，慧妃当即就势下阶：“本宫的滚雪玉狮子走丢了，很能够跑进了这清曜殿，正欲进殿搜索。”
“机遇？”
印暄对这名字依罕见些印象，便问陪侍大寺人魏吉利：“但是前次在假山后私会寺人，被罚去浣衣局的那名宫女？”
慧妃克日表情不佳，在后宫中找人撒气，这气越撒越大，不免闹出了点动静。天子听完小寺人禀告，不觉得意地摆摆手，表示由她去吧。
左景年低头打量：“像……像围棋的黑子？”
魏吉利道：“恰是。她前次还说，找不到慧妃娘娘的猫儿便要去投湖，谁想……唉，真是一语成谶了。”
领了四五个紫衣卫到殿中，借四下寻猫之际，左景年趁世人不重视，偷空走进后殿寝室。
慧妃听闻，非常生出几分惊心后怕，就连爱猫毕竟不见踪迹，也不那么上心了。
宫女又惊又惧，扑通一声跪下叩首告饶：“打死奴婢不敢！娘娘饶了奴婢吧！”
“当然，不然你觉得是甚么。”印云墨漫不经心道，“一碗再浅显不过的药膳罢了。”
“哼，几个侍卫，也敢螳臂挡车，不自量力！本宫本日非要进殿不成，尔等莫非还想将刀剑架在我这凤辇前面？”慧妃一拍扶手，厉喝：“再不让开，叫你们人头落地！”
如此看来，虽未招认，但熙和宫怀疑最大。天子御驾亲往查问，慧妃却先惊吓成疾，昏然卧床不起。就连深居简出的太后也被轰动，懿驾闻讯而至，为慧妃保护。
被囚禁的囚徒正在床上拥衾高卧，闻声脚步声翻身睁眼一看，又阖目懒洋洋道：“门口出甚么事这么吵，叫人觉也睡不安生。”
从门外出去一大团聚滚滚的白绒球，旁若无人地踱到慧妃脚边，对付似的呜噜了两声。恰是那只备受慧妃宠嬖的滚雪玉狮子，这会儿被它的仆人哈腰抱起，放在腿上不竭抚摩。
左景年脱去上身衣物，侧身闪现后腰上的狰狞伤痕：“余毒已清，但疮口迟迟不愈，如何是好？”
“其生不殖。”那人的声音在他脑中对劲洋洋地回荡。
尸首的身份很快查清，是浣衣局的一名宫婢，名叫寄奴。
“奴婢遵旨。”
印暄面不改色地伸手一拦：“不必，将尸首打捞上来，当场查验。凶案产生得如此明目张胆，很有几分向朕挑衅之意，朕倒要看看，幕后行凶之人究竟是甚么角色！”
左景年如有所思，随后再度施礼：“多谢公子指导迷津，鄙人感激不尽！”
慧妃霁颜一笑，“你这憨丫头，就长了张直来直去的嘴，恰好说话总那么入耳，我就喜好你如许的。那些跟我说话时畏畏缩缩连头都不敢抬，一口一个‘恕罪、饶命’的奴婢，活像我是只母老虎要吃了他们似的，叫人看了就来气！”
“有甚么干系？归正我一人在殿中整日无所事事，除了吃就只要睡了。这位将军，你找我有事？”
印云墨不觉得意地摆摆手，“我既非高人，也不是甚么君子，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那尸身横陈水面，正正闪现在天子面前不敷一丈之处。紫衣卫唯恐御驾吃惊，如临大敌地围上前来，请天子先行躲避。
几名紫衣卫汗透重衣，昂首绝望地看了一眼远处走来调班的另一队宿卫，牙一咬心一横，齐齐将奉宸刀架在颈上：“卑职不敢硬拦凤驾，但违背圣旨亦是极刑，既然两难，我等不如自裁，以谢天恩！”
慧妃睨着她笑骂：“也不怕戳着，傻丫头。”
“多谢娘娘！”杳儿喜笑容开地拾起金钗，一副如获珍宝不知该揣在那里的模样，最后慎重地放进胸口，走过来拿起牙梳。
她的爱猫玉狮子又丢了。
寄奴于两日前，受几名寺人传唤前去熙和宫，而后不知所踪，并未回到浣衣局。
仿佛夏季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顷刻浇熄了满腔欲火。印暄悻悻然地推开了慧妃，借口政务告急，仓猝起驾回御书房去了。
“来人！把她拖出去，掌嘴四十！”
“听管事寺人说，昨日她被罚去浣衣局了，传闻是皇上亲口下的旨。等我给娘娘梳好头，就去浣衣局传她。”杳儿答。
这段突如其来的回想的确像魔音灌耳，印暄蓦地发明，身为太后亲外甥女、同时也是他亲表妹的贺氏，五官与姨母很有几分类似，再细心打量，竟模糊透出了太后的影子……印暄蓦地打了个寒噤。
“你不记得我？”左景年问。
她越是哭求，慧妃就越是心烦，抓起桌面一个白瓷胭脂盒，扬手就往她头上砸去。那宫女眼睁睁看盒子飞来，来不及也不敢遁藏，顿时在脆响声中血流满面。
印云墨挑起眼皮，眯缝着高低一打量，这才笑道：“哦，是你。”他像作茧的虫子般爬动着坐起家，裹着厚厚的棉被倚在床头，“我记得，你喝过我的一碗蛇汤。”
左景年见他率性萧洒，不由微微一笑，欠身辞职。方走了两步，俄然又忆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解开，暴露内里一粒指头大小、披发寒气的乌黑物件，“再叨扰一句，这是鄙人伤口喷出的毒血中所含之物，公子可知此为何物？”
“恰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