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

第9章 聚阴为弓尸作箭,驭灵邪术名管狐

印云墨朗声大笑,“谈笑罢了……好啦,不逗你了。”

“为甚么?离换岗另有两个时候。”

印云墨垂下眼睑,嘴角掠过一丝凉薄笑意,“哦?论长幼,瑞王年长;论嫡庶,瑞王生母品秩高于庆王,如何就变成妄夺储君之位了呢?”

“照实说!”印暄沉声道。

咒禁博士陆名延奉旨为慧妃诊病后从熙和宫返来,在御书房等候召见,一副愁眉深锁、思虑重重的模样。

印暄腾地起家:“说!”

“那次不过是纸上谈兵,想要恐吓恐吓它罢了。人都道狐有灵性,果不其然,真仿佛能听懂人话似的,皇上也感觉风趣是吧,哈,哈。”

“这个,微臣目前还不太清楚,但臣在熙和宫时,感到到一股狂暴痛恨的戾气充满此中,臣以为这股戾气,便是娘娘得病的本源地点。”

“恰是如此。”

“戾气从何而来?如何解?”

监守殿门的紫衣卫齐齐跪下:“恭迎圣驾!”

左景年神采凝重,“我虽不知公子是何身份,究竟犯了何事,但皇上行事一贯勇敢,从不拖泥带水,如故意想杀公子,何必囚禁殿中拖到现在。何况皇上并非是个暴君,不然怎会在刚即位不久,就下旨赦免了明德年间篡逆案中牵涉到的部分官员后嗣……”

印暄想了想,从桌案上拣了张宣纸给他,“沿湖掘地不难,你画下大抵范围。”

“那些猫狗被人抓住,埋于土中,只留头颅暴露空中,使其忍饥挨饿,接连数日以极尽残暴的伎俩折磨毒打,在其仇恨怨念达到颠峰时,一刀斩下头颅,用封魂咒将其灵魂封在竹管中。如此炮制出的凶灵,充满暴戾惨毒之气,以神通驱役,便可害人。倘用的不是猫犬狐等有灵性的牲口,而是用活人,则凶威更甚!此法源于方士之术,但因过分残暴有伤天和,被修行界列为十大禁施的邪术之一,名曰――”

“不错,就是将各种百般的毒虫放在一个罐子里,不给它们食品吃。这些毒虫为求保存,就必须吞噬其他虫子以充饥,相互厮杀到最后,剩下独一的一只,就是最狠、最毒、最强健的蛊。它蹲在无数残肢断臂上高唱胜利,却未曾想到的,它所占有的宝座,也不过是一个被人拎在手里的、陶土捏成的罐子罢了――你说,这像不像历代皇宫里的帝位之争?”

“让你去调查?”印暄眯起眼睛,“意义是,放你出清曜殿,在宫中随便走动?”

“哦,你也以为女鬼前来寻仇?如此说来,慧妃是浮尸案的幕后首恶了?”印暄嘲笑看他。

印云墨暴露惊奇之色:“皇上何出此言?甚么邪术?”

“此话何意?”

印暄负手站定,面无神采看他:“你仿佛早知朕要来?”

“嘘――”印云墨蓦地撅起唇,眼中放出热光,“中计了中计了,是条大师伙……晚膳能够加一道红烧鲤鱼了!”

自唐以来,宫中太医署多设咒禁科,与医科、针科、按摩科并列为医学四科,并设咒禁博士一人,咒禁师、咒禁工数人以佐之。

拉拽中,绷得紧紧的鱼线俄然断裂,收回啪的一声微响。印云墨眼睁睁望着盘中餐逃出世天,遗憾地感喟:“功亏一篑。”他意兴阑珊地放下钓竿,转头对左景年道:“你现在该回殿门口去了。”

印云墨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这里四下无人,不消这么严峻……好啦,算我讲错还不可么。你再说说,瑞王、泰王与平王最后如何了?”

一个多时候后,领队紫衣卫来报:“启禀皇上,卑职等遵循图上位置发掘,从数尺深的泥土下挖出了……”他略有踌躇,似恐污圣听。

印云墨抬头看天涯残霞,自言自语道:“无米之炊,无水之渔,看来小天子这回是真动杀机了……”忽闻身后一人急道:“公子说甚么,皇上真要杀你?”印云墨转头一笑,“这有甚么可吃惊的,我本就是重囚。”

印暄看着他,玩味地笑了起来,“这么说来,朕算你彻夜会死,你便活不到明晨日出?”

左景年猛地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紧:“公子!你这又何必呢,明知山有虎,方向虎山行,你这是以胆冒死啊!”

“拜见皇上。”

左景年略一游移。印云墨朝他勾勾手指,做了个附耳道来的手势,他这才靠近,用极低的声量私语:“就是先帝还是庆王时,瑞王与泰王、平王私相勾搭,妄夺储君之位不成,又起兵逼宫的篡逆案。”

印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你不要避重就轻!朕说的是管狐!如此高深的邪术,一个善于深宫的十几岁少年,怎会晓得得如此详确?别又跟朕说甚么看杂书看来的!”

“不是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么?皇上金口一开,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非论他本来命数如何,金口玉言,足以逆天改命,这可不就是算命的最高境地?”

印暄闭目不语,好久后,淡然道:“你先退下,随时候召。”

公子公然未卜先知!左景年暗自赞叹,抬眼窥觑天子神采,见有如密云不雨,心底不由替殿中人担忧起来。

陆名延恂然跪地:“微臣不敢!无头女尸与娘娘得病之间是否有联络,臣毫无根据,不敢妄下断论。只是水主阴,镜湖是个水流极缓的野生湖,恰是聚阴之地,偏又形如弯弓,轻易积邪聚煞,臣观湖岸圆弧状的一侧正朝东北后宫方向,因此大胆请皇上命人在四周掘地三尺,看是否有可疑之处。”

“沿图上直线,每隔几步便挖出一具血肉恍惚的猫尸或狗尸,统共有十二具,头颅皆被利刃砍去,照腐臭程度看,是近一个月来连续埋下的。但奇特的是,空中毫无动土陈迹,不知是如何埋下去的。”

陆名延大惊:“皇、皇上如何晓得这……”

药天孙思邈曾列汤药、针灸、咒禁、符印与导引为医疗五法。所谓咒禁,是以真言持咒之法,肃除邪魅鬼祟以治疾病,而《令媛翼方》中亦有禁经两卷,专门记录咒禁之术。说穿了,就是世俗传播的“方术”治病法。

陆名延素闻天子不信怪力乱神,迟疑道:“微臣所奏,恐不近情面,请皇上先恕臣妄言之罪。”

他走到殿门口刚站定,从远处传来了唱礼寺人尖细的声音:“圣上驾临。”

“那些方士再有本事,顶多不过铁口直断,皇上倒是金口玉言。他们能算风算雨、算得算失,皇上却能算天下人的命。”

印暄见纸上勾画出镜湖表面,确如缺月弯弓,而陆名延所画掘地范围,从湖岸朝东北方向笔挺延长出去,酷似一枝搭在弓弦上的利箭,模糊透出一股杀气,不由眉峰微皱,立即唤来一队紫衣卫,依图掘地。

“明德年间?篡逆?”印云墨俄然打断他的话,“你给我详细说说,甚么篡逆案?”

左景年无声地叹口气,“公子,你若肯将这性子改改,我看皇上一定就会――”

印暄微微嘲笑,仿佛在嘲弄他的装模作样:“管狐驭灵!朕还是拜你所赐,才晓得此暴虐之术。还记得十六年前么,朕六岁,你十四岁,秋冬随皇祖畋猎于围场。世人无不策马张弓搜猎野兽,你却热中于在林中安插圈套,果然逮到了一只大狐。那狐外相乌黑,唯尾梢一簇红毛如焰,显得神俊非常,因为腿上受了伤,更加凶悍难近。你想将它带归去豢养赏玩,就蹲在圈套边上与狐狸说话。我当时见了,感觉非常风趣,莫非牲口还能听懂人话不成?便饶有兴趣地在一旁看。可不管你如何威胁利诱、软硬兼施,狐狸野性难驯,仍然对你龇牙吼怒,乘机进犯。你劝得不耐烦了,便恶狠狠地威胁它,再不顺服,就要将它绑归去炼制管狐,又将炼制过程详详细细、极尽血腥地衬着了一番。那狐狸竟然也能听懂似的,四肢颤栗、目露惧色,终究向你曲膝昂首,顺服地被抱归去了。”

“是么。”印暄淡淡道,“记得十多年前,朕还是孩提时,常在傍晚时分与你打赌,猜想明日是阴是晴还是雨,成果你次次都能猜对,无一例外。当时朕尚年幼,觉得你老是运气好,现在想来,运气再好,也不成能百猜百中,倒更像是一种卜术。”

“但说无妨。”

“你――”印暄不料对方无耻至斯,顿时气结。

“若信我所言,就去。”

“慧妃娘娘所患,非疾,乃祟。”

左景年定定看他,头一点,二话不说回身走了。

印暄拳头紧握,一字一字道:“朕非杀了你不成。”

清曜殿内,二人正在池边树下闲谈。

左景年亦低声答:“愈合得差未几了,公子的秘方果有奇效。”

“微臣已按《禁经》授法,在娘娘居殿立道场、悬幡盖、燃香灯、诵禁文,逐肮脏邪祟不得近,可保娘娘克日安宁。但若要治本,则必须寻根溯源,找出戾气泉源地点。臣听闻,后宫镜湖日前浮起一具无头女尸……”

“慧妃所患何疾?”天子坐在书案后问。

“皇上不放心的话,能够派紫衣卫寸步不离地盯着我。”

“呵,”印暄哂笑一声,“你倒打得好算盘,想要借机脱逃,门都没有!你若真有本事,就给朕足不出户地将这事给处理了!三天后邪术未破,朕就砍了你的脑袋。君无戏言!”言罢拂袖而去。

“蛊?虫皿蛊?”

“加上暮年病夭的太子,庆王公然扫平了通往九五至尊之路……”印云墨悄悄说道,嘴角还是噙着浅笑,“左大人,你晓得蛊吗?”

“那么,你死以后,宫中邪术可否自破?”

左景年担忧他再出惊人之语,言简意赅地答:“瑞王以谋反论,斩于宫外午门;泰王、平王问附逆罪,削去爵位,放逐南疆,后死于疫病。”

印云墨手指轻抚光滑的下颌,追思道:“唔,确有此事……那狐狸毛色与手感都是极好的,弄归去洗涮洁净了,夏季里拿来暖被窝还真不错。”

陆名延惶惑道:“可否先让微臣查验一下那些猫狗尸身?”

“管狐!”印暄冷冷道。

印云墨将鱼线细心接好,结健结实打了两个活结,然后安闲放下鱼竿,回身施礼之时,天子刚好走近一丈以内。

印暄点头,“带他去现场验看。”

印暄眉一挑:“哦?”

印暄吐了口浊气,端起手边茶杯一饮而尽,喃喃道:“猫狗尸身……莫非,就是前一阵子后宫丧失的猫狗。”他目光锋利地盯着陆名延:“斩首埋尸,此举有何企图?”

“伤口如何?”印云墨手持钓竿,盯着水面浮标,声若游丝地问。

印暄神采微沉:“何物作怪?”

印云墨将双手笼进袖中,唇角挂起三分笑意,“皇上,又到傍晚时分了,我们再来打个赌如何?”不等对方反应,他自顾自地接着道:“这回不负气候了,就赌我这条命吧。我赌皇上若不杀我,让我去调查此事,我必然能在三天以内揪出幕后真凶,将他绳之以法。如果办不到,这颗项上人头就任凭皇上措置。”

“天晚风凉,回屋吧。”印云墨打断了他的后半句话,回身走上天井台阶。

印云墨一抚掌,满面敬佩地答:“哎呀,皇上公然金口玉言、料事如神,的确是我看杂书看来的。”

左景年站在他身后,但笑不语。

印云墨发笑,“皇上还真把我当算命先生了!若要说料事如神,这天下统统方士加起来,还不及皇上一人。”

陆名款接了纸笔,伏地勾画几笔后上呈圣阅。

左景年怔住,随即恨铁不成钢地喝道:“公子!”

印云墨道:“我又不是算士,只不过黑暗中待久了,耳力比浅显人略强一些罢了。皇上龙行虎步,行动声天然与众分歧,不难辨认。”

不到半个时候,陆名延返来了,神采非常丢脸,一进御书房便伏地不起:“聚阴为弓、埋尸作箭,直指禁宫!这是个大凶大邪的煞阵,非精通神通的高人不能摆布。皇上,臣已知熙和宫中戾气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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