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昔年（下）
她公然如赫连御所料，闯出黑牢打伤岗哨，分开迷踪岭直往无相寺去。
赵冰蛾赢了。
身份就像一层窗户纸，无缺的时候将统统见不得光的事情讳饰在眼皮子底下，捅破以后就分毫必现，再没不足地可留。
“开门！”她嘶声道，“色空，你承诺过我的！开门！”
好筹算，美意机，好……手腕。
他前面的话没能说完，跟着那一把从口腔贯穿到后脑的匕首永久哽在了喉间。赵冰蛾松开手，目光扫过酒桌上每一张脸，渐渐勾起了笑容。
话音未落，赵冰蛾左手拔刀横斩而出，冯若谷猝不及防，刀下顿时腾起血光，但是那一刀没能深切，被一只手紧紧捏住了刃。
此一战后，三山四海满座俱惊，无相寺此番在思决谷一战出了大风头，色空更是申明远扬威震江湖，没想到大风大浪都闯过，却在一个女人身上栽了跟头。
赵冰蛾神采一白，冯若谷还捏着她的手不放，将人生生拖拽起来，凑到郭飞舟面前，笑道：“郭掌门，刚才你曾感喟魔道现在收缩权势，难有立名建功之机，现在不就有妖女奉上门了吗？”
此次答复她的人是郭飞舟，男人铁石般的脸上暴露讽意：“色空大师说……‘既见如来，色便是空’。”
那一天，赵冰蛾毕竟没能败北端涯，天然也没能闯进无相寺，乃至没看到色空一眼。
门后俄然有人大声怒骂：“不要脸的妖女，好大的口气！”
她连拍十四下，手掌都发红生疼，却仍然只换来一声感喟似的“阿弥陀佛”。
“色空不要我，我必然让他悔怨。”赵冰蛾只手抚上本身小腹，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要他，也会悔怨。”
门后俄然传来“哐啷”数声，似有兵器出鞘，杀气透过门板穿刺出来，赵冰蛾几近本能地退后，藏在广大衣袖里的弯刀蠢蠢欲动。
他一字一顿，说得极慢，就像生锈的钉子一点点嵌在赵冰蛾心上，她差点就抬步冲出来问个明白，却被人生生按住了肩膀。
可她的身份一旦泄漏，无相寺就再无顾虑，白道中本对她抱有好感的人也将反目成仇，赵冰蛾所做的统统都将从情深义重变成用心叵测，他们的背信弃义也就理所当然。
赵冰蛾脚步一顿，左手握住右腕用力一推，然后昂首看他们：“他，如何说的？”
前所未有的怠倦伴随疼痛一起袭来，赵冰蛾这一次终究没强撑，仿佛崩到极致的弦终究断裂，她闭上了眼。
即见如来，色便是空；动心忍性，阿弥陀佛。
“和尚，开门。”赵冰蛾上前叩门，“我来接你了。”
心疼是后知后觉的手足之情，恨意是冲着色空和白道统统人。他对赵冰蛾有万般顾忌防备，更不乏操纵之心，但是归根究底，除她以外，赫连沉活着上已举目无亲。
白道人重脸面也重信誉，何况是不打诳语的削发人，色空应了约却输了战，若他毁约避入山寺，就是背信弃义；若他应诺弃戒出家，无相寺多年清名都要翻为画饼。
冯若谷看了她好久，才认出这狼狈不已的女子是当日在古阳城冷傲江山的何怜月，也是思决谷中傲岸强势的赵冰蛾。
端涯年长色空十来岁，亦友亦师，为人处世暖和妥当，向来不叫人难做，说话办事更沉稳可靠，便是赵冰蛾都拿他当兄长对待，没想到会有现在。
无双派弟子冯若谷奉师名前来黄山派，道贺新任掌门郭飞舟登基之喜，两人年事相仿谈兴正浓，便带了几名弟子入山冬猎，却没想到会碰到赵冰蛾。
温水入喉，冲淡血气，赵冰蛾脸上神情风云变幻，赫连御从她眼中窥见了悲忿、怒意、阴霾、不甘……但是这百般神采，终究都沉淀为令人生畏的傲气。
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到，如果没有他的禁止，色空的拳离赵冰蛾另有三寸间隔，她的刀却已几乎割开他的咽喉。
赫连沉一口气还没提起，就听到第二个让贰心惊的动静――医者诊断，赵冰蛾已身怀有孕。
她是赵冰蛾，是葬魂宫主赫连沉亲妹，是魔道申明鹊起的“罗刹女”，思决谷一战染了不知多少白道人的血，他们会对“何怜月”宽大以待，却半点也容不下赵冰蛾。
“赵女人，请回吧。”端涯轻声道，“贫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剑断人亡之前不会让你进寺一步。”
刀与剑铿锵相撞，赵冰蛾故意杀出来硬抢人走，却有力冲破端涯剑招半步。如果刀剑论杀，赵冰蛾虽不能胜却也毫不惧他，但是端涯以八卦两仪阵管束她的身法，又决计以“柔”剑势卸她劲力，将一场存亡斗拖成了角力之战，乃至被他带出了这是非之地，一前一后冲进了山林。
“……阿弥陀佛。”很久，比及赵冰蛾都已经按捺不住，门后才传来色空轻缓的声音，“赵施主，此乃佛门清净地，尘凡痴缠不相干，请回吧。”
赵冰蛾一只手抚上面纱，瞳孔收缩，声音微颤：“是你，对吗？”
赵冰蛾这才重视到不对劲，整小我都愣在当场。
“和尚，开门。”赵冰蛾目光微沉，“旬日之期已到，你要背信弃义吗？”
“飞鹰爪”郭飞舟，一双肉掌刚健有力如同铁钳，伤人筋骨破其兵器更是不在话下。若为平常，赵冰蛾对他并有害怕，到现在却如面修罗。
此时已入寒冬，北风吼怒，大雪纷飞，赵冰蛾裹着大氅却不敢纵马，只能靠轻功赶路，沿途跟葬魂宫的追兵打了几场，好不轻易到了黄山派地界。
第旬日东方刚亮，她就上了问禅山，一起上少见武僧，俱都是些洒扫和尚和做早课的沙弥，见着她就如遇大水猛兽四散跑开。赵冰蛾也不在乎，她经心换了新制红衣，夙起贴了花钿簪起青丝，可不能毁在半路上。
赵冰蛾纵马回了迷踪岭，全部魔道都看够了笑话，背后里不晓得如何把她编排到了泥地里，毕竟葬魂宫在魔道已隐有新势魁首之象，能在这时名正言顺地讽刺一把，谁有不会放过机会。
他一贯温润如玉，通透又内敛，比转机空的安好清圣更多一分古韵沉香，直到现在石破天惊，暴露入鞘好久的锋芒，刺得赵冰蛾眼底都疼。
赫连沉忍了肝火，当即密令医者在药里做些端倪，却没想到风声还是泄漏，赵冰蛾晓得了。
赫连御道：“我观阿姊对那和尚没断念，恐怕不肯做掉这孩子，宫主逼迫于她恐怕又生抵触，还是暗中做些手脚最好。”
色空闭门不出，是对何怜月背信弃义，她有资格闯出来问个明白，也没旁人能就此事对她劈面置喙，但是……自始至终，“何怜月”都未曾存在。
魔道中人向来口无遮拦行事放・荡，从赵冰蛾回到迷踪岭的这三个月，不晓得遭了多少明里暗里的鄙夷讽刺，赫连沉更感觉面上无光，她在葬魂宫职位虽不改，申明却狼籍得不成模样，就连新任的舵主都敢在背后里糟蹋她：“赵冰蛾，可真是个贱货，她那一身皮肉武功不都是在魔道好生将养出来，现在出落得水灵，尝了白道男人的腥，就觉得……”
平生第一次铩羽而归，她输得一败涂地。
那天的贺宴成了血宴，八个葬魂宫新任舵主死了两个，剩下六人都被活割了舌头，捂着尽是鲜血的嘴连滚带爬去找赫连沉。
赵冰蛾彼时已有些神态恍惚，勉强看清了人脸，认住了曾有些许友情的冯若谷，本能地开口，气如游丝：“救……救我……”
赫连沉当场掀翻了桌案，大怒非常，若非赫连御出言劝止，差点把报信部属活活掐死。
如花笑靥还未绽放就在嘴角凝固，那寺门是紧闭的，外头空无一人。
话音未落，便闻“咔嚓”一声，他生生卸了赵冰蛾的右手腕！
裙袂迤逦，环佩叮当，平常轻功纵横只需一炷香工夫的路程，她此次脚结壮地渐渐走了半个时候，才终究到了寺门前。
她松开已经咬出血的嘴唇，内力聚音，怒恨满腔：“色空，开门！你现在出来，不然我屠光全寺，也要你跟我走！”
“宫主息怒，现在不是泄愤的时候。”赫连御皱起眉，温声道，“阿姊脾气傲岸，技艺又强，旁人是近不了她身，恐怕……”
她向来都谨慎，在魔道大比立威以后就鬼面遮脸根绝窥测，哪怕化身“何怜月”也是面纱不离，除了在思决谷中被端涯看破身份，赵冰蛾一时找不到第二个能够泄漏风声的人。
“若非我们来得及时，阿姊你的人头就要成为郭飞舟和冯若谷的功劳。”赫连御将水囊递给她，“白道之人，佛门后辈，的确是比我们要慈悲为怀。正因如此，他们内心装了正气大义和芸芸众生，天然就容不下你了。阿姊，宫主毕竟与你有手足之情，你现在转头为时不晚。”
那一刻她脑筋里嗡嗡作响，面前一片恍惚，端涯说了甚么赵冰蛾底子偶然听清，她冲上前去抬脚踹门，那门却被人用力顶着，以她的脚力都没将其踹开。
赵冰蛾的心一点一点冷下去，她再无顾忌，弯刀亮出，眼看就要一刀劈下，端涯一剑架住她的刀刃，用力一震将她逼退，持剑挡在了寺门前。
赵冰蛾胜了半招，和尚们惊怒不已，围观侠士毁誉高呼，唯有她满心欢乐――没有人比交兵两边更体味胜负，赵冰蛾自视甚高，却没能拦住色空的一拳，若不是对方暗中留力，恐怕比起刀锋喋血，拳断心脉还要抢先一步。
她收起刀，不管背后多少闲言碎语戳着脊梁骨，仍然畅怀大笑：“和尚，你输了。”
“赵女人，请回吧。”端涯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手掌似轻实重，压得她寸步不能移。
她心头渐渐冷了，握刀的手越来越紧：“和尚，你再不出来，我就要硬闯了。”
挽月刀法对战浮图拳经，两小我都没留力，眼看就要两败俱伤的时候，端涯道长终究脱手，一剑挡下赵冰蛾的刀，一拂尘绞住色空的拳，堪堪让他们停了手。
“贱人，色空大师被你所累禁足浮图塔，你另有脸问他？”冯若谷嘲笑一声，“幸亏他是非清楚，已发誓不再与你有所干系，待来岁本日恐怕就是无相寺首坐大师了。”
“妖女该杀！”
“恐怕是得她青睐的阿谁和尚……呵，甚么削发人，甚么君子君子，十足都是大话。”赫连沉双拳紧攥，“正因如此，毫不能留这孽种。”
无相寺即使有各式不肯，白道各门派哪怕有百般不喜，对着身份明净的何怜月总不会赶尽扑灭，色空若毁约，那是有负交谊，无相寺更会蒙羞。
色空在明知赌注的前提下还要对她部下包涵，在赵冰蛾看来，就是默许了情愿跟她走。
他终究没重罚赵冰蛾，只将其关进了黑牢思过三日，然后叫来赫连御筹算给白道找些经验，却没想到部属传来动静，说赵冰蛾在牢里昏倒了。
赫连沉又气又怒，提刀冲到事发之地时，正看到赵冰蛾把六条血淋淋的舌头都在桌上一字排开，眼神阴鸷如鬼，他一时候生出惊惧，又莫名从心底升起了一丝心疼和恨意。
她一步步退后，身后却都是黄山派弟子，已经退无可退，目睹郭飞舟与冯若谷逼近，赵冰蛾俄然问：“色空在那里？”
顷刻间骂声成片，震得赵冰蛾耳朵嗡鸣，也不知这扇门后到底堆积了多少白道人，但是她半生都没让步过，现在天然更不成能。
他沉默半晌，蹲下来握住了赵冰蛾的手，温言一笑：“赵女人……”
“妖女，你在思决谷杀我师兄，竟还在此大放厥词！”
旬日刻日里，有人调侃怒骂，有人奖饰祝贺，也有人坐看笑话，更多人满心策画。但是对于赵冰蛾来讲，这些都无关紧急。
端涯为阻不为杀，提剑将赵冰蛾赶下问禅山，盯着她恨极目光镇守山道，将满山肃杀都挡在身后，半步也不肯让。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明本身是在马车里，守在身边的人是赫连御。
人毕竟肉骨凡胎，力量也有不继，她在雪地里倒下的时候，浑身都开端生硬发冷，内力只勉强护住心脉肚腹，手指在雪里伸直了几下，好半天赋支起家，看到了几双靴子。
“……”门后无人应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