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虎视(完)
这位曾经健旺的陇右男儿现在饱受病痛折磨,身形已削瘦得不像模样。纵在春夏之交的暖和气候,他却上身披着厚厚的裘服,下身簇拥锦被,更显身子薄弱。披垂在裘服上的鬓发都已霜白,有些处所的头发大块脱落了,露超卓泽暗沉泛黄的皮肤。或许是精力不佳,张轨晓得宋配来到也不作号召,双眼半开半阖着,像是打盹。但宋配涓滴都不敢是以而轻视这位凉州霸主。数年来,因为张轨病重而图谋不轨的野心家非止一人,但他们无一例外都被张轨所击败。许很多多的敌手有的身故名裂,有的远避他乡,而镇西将军、凉州刺史的职位,从未是以有过一丝一毫的摆荡。丧乱以来,秦川血没腕,塞北骨如山,唯有凉州岿然不动、军民安堵,所赖者唯张轨罢了。固然张轨已经年老,曾经的猛虎成了病虎,但其虎威尚在,毫不容群小所犯!
五六月间的凉州草原,恰是最碧绿的时候。青碧色的田野上,漫衍着绽放的各色野花。白云在天空驰驱,仿佛成片的牛羊群;而成片的牛羊群在及腰的高草之间聚合安步着,又仿佛是天空中的白云在舒卷。向远处了望,深绿色的松林如同镶嵌在绿毯上的一块块墨玉,与远处皑皑祁连山和森严姑臧城相映,极显壮美之感。
一条蜿蜒的小溪从树林间流淌而出,向草原深处去,所经之处,水流驻成数个透亮清澈的小水潭。潭水清澈透亮,潭边有小兽打闹、水鸟回旋,另有蛙声呱呱此起彼伏。俄然间,小兽竞相驰驱,水鸟高飞;水潭中安好的水面震惊着,渐起波纹。而波纹终究被战马的铁蹄所踏碎,化作了腾空而起的水花。
“据称此番匈奴汉国倾师南下,二十万众并无夸饰。如果贼寇沿途挟裹降众,数量只怕还会更多……”镇西将军府的范围不大,谈到这里,张轨平常起居的书房已到。吏员首级当即闭口,向宋配做了个请进的行动,自去门边侍立。
宋配排闼而入。
张茂甚是谦恭,回礼如仪。
张轨初镇凉州时,鲜卑背叛,寇盗纵横,自河西至陇上到处烽烟。张轨一一讨破之,遂威著西州,此中多赖宋配之力。永兴年间,又有鲜卑大酋若罗拔能犯境。若罗拔能乃秃发树机能麾下得力渠帅,咸闰年间曾击斩凉州刺史杨欣。秃发树技术虽败,若罗拔能权势未衰,一旦犯境,雍凉俱都震惊。张轨遣宋配击之,一战摧破鲜卑雄师,阵斩若罗拔能,降俘十余万口。自此今后,宋配既为凉州军究竟上的魁首。
是以宋配并不去扣问这动静是否失实,只是皱起了眉头:“匈奴汉国?二十万?”
书房里的软榻上,倚靠着软垫而坐的的,恰是镇西将军、凉州刺史张轨张士彦。
宋配并没有直接进门去。他站住脚根,先整了整衣袍、拍打去浑身灰尘,再略进步嗓门道:“主公,宋配求见。”
“要与匈奴对抗,必须出动雄师。叨教主公,谁为主将?谁为副将?”
宋配从姑臧的西门进入,沿途毫不减速,直到位于城北的镇西将军府才纵身上马。一名吏员首级模样的人奔出来驱逐,宋配猛地攒住他的肩膀,低声喝问:“甚么事?莫非主公的病情……又有几次?”
数日前,宋配正代表张轨巡查处所驻军时,姑臧使者传来急令,要他当即返回。宋配不敢担搁,连夜飞骑而来,直入姑臧城。
“安逊在洛阳,以之为主将。汝为副将,兵事由汝担负。”张轨缓缓写来。
宋配小步趋走向前,躬身施礼。起家时,瞥见站在张轨身边的,有一名边幅与张轨有几分类似的丁壮男人,刚才出声呼应的便是他。宋配晓得这是张轨次子,曾经暂摄州事的张茂,因而向他点头表示。
“是。匈奴汉国接连中原羯贼,发兵二十万攻打洛阳。朝廷震恐,已颁下圣旨号令天下勤王。计算光阴,正式的使者三五今后就该到了。主公想必是要扣问司马有关勤王事件。”
张轨探出枯瘦的手,张茂立即将筹办已久的笔墨奉上,又放开布帛以供誊写。
张轨回声落笔,唯有三字:“北宫纯。”
“好!”宋配斩钉截铁隧道:“我当即点兵!”
张轨微微点头。
“传闻匈奴人动用二十万雄师攻打洛阳,朝廷诏命勤王?”宋配不作多余的酬酢,干脆利落地扣问。
一骑,十骑,百骑,瞬息间,数百名全部武装的精锐马队淌过溪潭,向着姑臧城的方向奔驰而去,只留下被踩得泥水狼籍的两岸和浑黄色的水流。
“洛阳?”
“主私有甚么筹算?”
“仲业何必多礼,出去吧。”房中有个年青的声音应道。
姑臧城本为匈奴所筑。前汉时属休屠王的领地,霍嫖姚西征以后,方才归入中原政权统领,既是武威郡的郡治,也是凉州的州治地点。张轨差遣民夫将之增筑,扩建为南北七里、东西三里的大城。因城池根据阵势如有龙形,故而官方又称之为卧龙城。
宋配思忖半晌,又道:“胡儿勇猛,尚需以虎将为佐贰,方可对抗……”
张轨乃是雄踞凉州的一方强豪,并非平常处所官可比。凉州官方有传言说,昔日张轨以时势多难,成心占有河西以图自保,就此筮卜得出顺利的成果后,遂大喜道:“霸者兆也。”官方的传言虽不能尽信,但张轨自拥微弱权势称霸于河西以后,也确切慨然以春秋时的霸主自比,并曾多次插手中原政争。如许的人物,在洛阳天然亦有运营,具有奇特而高效的通信渠道。照顾勤王圣旨的使者尚未抵挡姑臧,凉州方面早就获得了动静。
张轨的手一向在颤栗,写字时很难节制力道,是以每一个字都写得极大。一方布帛看似墨汁淋漓,实在只得十余字罢了:“此志士尽忠报国之时也,当出兵往援。速速!”
安逊,指的是张轨的宗子张寔张安逊。张寔酷肖其父,学问高深明察,又有敬贤爱士的隽誉。张轨出任凉州刺史时,张寔留洛阳为官,历任郎中、骁骑将军等职务。前些日子张轨成心将之召回身边,但尚未书奏朝廷。既然凉州雄师要前去洛阳,以张寔为主将,恰是再安妥不过了。而副将,也天然非凉州用兵第一的宋配莫属。以二报酬主将、副将,则此番动用的兵力宋配也大抵了然于心了。
张轨倦怠的脸上稍许暴露一丝浅笑。
策马于数百骑之间的,是一名四十岁摆布的中年男人。这男人单手持缰,自如驰骋于郊野,显现出了极高超的骑术。其人脸型刚正,广额高眉,边幅本算得端方,也很有凉州人特有的精干之气;可惜脸上黎黑的皮肤多处皲裂,若非浓须覆面,几近惨不忍睹,加上腰间又似胡儿那般缠了条毛皮,的确像是那里来的归附胡人酋长。但此人可绝非胡人酋长,他是镇西将军、凉州刺史张轨倚为左膀右臂的得力部下,镇西将军司马宋配。
那吏员头子一边引领宋配入府,一边连连摆手:“主公身材尚属安康。急招司马来此,是因为洛阳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