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起兵（一）
凉州南隔西羌，西通西域，汉时归入中原政权统领以后，即号为断匈奴右臂。数百年来，此地都是中原政权与胡族鏖战的最前沿，从雪山脚下到大河泉源，到处可见疆场遗址、可见汉家男儿铮铮铁骨。
凉州之地，属于《禹贡》中记录的雍州之西界。周王室陵夷以后，其地堕入蛮夷统统。匈奴强大时，其休屠、浑邪诸王皆居凉州。汉朝击破匈奴，置张掖、酒泉、敦煌、武威四郡；厥后又置金城郡，统称之为河西五郡。以其地处西方，气候常寒凉，是以定名为凉州。
与使者高涨的情感构成光鲜对比的，是宋配的沉着姿势。他规矩地欢迎了使者，并安排得力人手将勤王圣旨转送姑臧，但随后就将使者伶仃安设在了后队，再也不去理睬。这并非因为凉州人的礼节荒废，而是因为对这个连自家都城都有力庇护的大晋朝廷，宋配实在有些说不出口的鄙弃，连带着，就连洛阳来人也不肯多作交换了。
旬月以来，幽州军府持续监控着胡族两路雄师的意向，从未有涓滴懒惰，更早在三天前就获得了朝廷号令天下勤王的动静。这一点，足证幽州军府的信息渠道较之凉州并不稍逊，何况有胡六娘在洛阳，那份勤王圣旨底子就是她胆小包六合生造出来的。
但是对因而否该当呼应朝廷号令出兵南下，一众文武臣僚们商讨数日，毕竟还是难以定夺。便如年初时的那次会商普通，哪怕方勤之辩才无碍，言辞滚滚，却如何也没法压服同僚们。或许出兵洛阳确切是为平北将军搏取名誉的良机，可再多的好处也抵不过阿谁最较着的究竟：匈奴汉国两路雄师，多达二十万之众！
身怀朝廷圣旨的使者刚到达秦州的泾阳，正遇见了凉州军旗号蔽日、矛戈如林的雄浑步队，顿时狂喜。他自离洛阳以来驰驱至今，已经遭了几次礼遇，又见到了多名山呼忠君标语、实在却对付了事的处所大员。直到这里，才第一次遇见真正有决计、有诚意出兵勤王的强风雅镇。
除了幽州军以外，还会有多少方镇出兵洛阳救济？对这个题目，眼下谁也没有掌控。那么，试图仅以幽州军的力量来隔绝这等范围的胡族雄师，难道过分伤害了么？
这个时候，宋配完整没有想到，在间隔凉州军行军线路千里以外的幽州，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的部下们，正为了几近一样的题目忧愁着。
蓟城。
此地平时被陆遥占有为办公所用。这一天，小楼以外回旋的廊道旁、潺潺的小溪之畔、好像伞盖的巨树之下，无数顶盔贯甲全部武装的士卒持戟肃立，仿佛一尊尊威武的雕像。幽州幕府的文武大员们便在楼里议事。楼外清风徐来，松涛隽永，一派悠然的气味；楼内的高官大将们却已经口舌激辩多时，很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
哪怕是大晋建国以来，洛阳朝廷觉得四海升平的乱世，凉州战乱也从未停歇。先有河西鲜卑秃发树机能反叛，前后大破封疆大吏胡烈、苏愉、牵弘、杨欣等人带领的雄师，极盛时攻陷凉州，威震天下。乃至于武天子惊呼：“虽复吴蜀之寇，何尝至此。”朝廷破钞资财亿万，用了十年，才终究剿平河西鲜卑之乱，不旋踵又生氐人齐万年之乱，梁王司马肜、安西将军夏侯骏、雍州刺史解系等人前后败绩，名臣周处阵亡。凉州胡晋各族之间连缀不竭的大范围厮杀搏斗，直到张轨出任凉州刺史，发挥他超群绝伦的军政手腕后才终究停止，到现在也不过三五年罢了。
张轨对朝廷的虔诚无庸置疑，以是他才会毫不游移地出兵中原；但宋配的尽忠工具唯有张轨罢了。既然张轨要出兵救济洛阳，宋配便点兵出征。但久经疆场的他很清楚那些胡儿们有如何的粉碎力，更清楚如果匈奴汉国公然倾师出动，仅仅依托凉州军，只怕是很难取得胜利的。在雄师如大水般向东进步的每一日里，身为全军批示者的宋配，更多地倒在策画如安在局势倒霉的环境下保存后辈兵的气力，如何才气将这支军队尽量完整地带回凉州去。
不过，陆遥也考虑到了本身结婚今后的糊口需求，将军府里并非到处都似军事堡垒那般。在将军府东侧的一处别院，便有细心补葺的园林美景，苍松翠柏掩映之间精美小楼若隐若现，斗拱飞檐恍若振翅欲飞，非常好看。
如此频繁的战乱，熬炼出凉州军坚毅不拔的毅力和刁悍英勇的风格。再配以凉州特产的神骏战马，便使他们成为大晋边境当中极少数勇于和胡人正面对决，乃至以少敌多的精锐军队。虽说客岁底以来，这支军队在与凉州本地大族、西平太守曹祛的战役过程中耗损颇多，而凉州府库也为之浪费，但只消张轨一声令下，数以万计的将士当即浩浩大荡踏上征程，绝没有任何踌躇。
除非……除非在洛阳还能有另一支充足范围的精锐与凉州军并肩作战……但这仿佛没有甚么能够性吧。宋配冷冷地叹了口气，策马前行。在他仿佛铜浇铁铸的凶暴面庞上，暴露了挖苦的笑容。
或许在文人眼中，二十万只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便如二十万头牛羊牲口，不及军府在代地所掌控的牛羊牲口之半；再或者二十万石粮食，也不到幽州各处军屯秋后估计净收成的两成。可在甲士看来，二十万这个数字代表着过分庞大的军事力量。须知昔日大晋军威极盛时，发六路雄师灭吴的混一天下之战，动用兵力不过二十余万罢了。北方的强邻拓跋鲜卑，号称控弦四十万众，实在对外挞伐时实际调遣的人马也不会超越十万。军府中每一名有经历的甲士都晓得，在作战时，受限于疆场正面宽度、号令传达速率和批示者视野范围，一处疆场最多只能能包容三五万军马。再多，便超越了将领才气所及的极限。由此而言，二十万……这的确是一个可骇的数字，更不消说这二十万人半数为匈奴汉国苦心纠合的胡族精锐，半数为石勒王弥贼寇麾下穷凶极恶的强贼！
永嘉二年蒲月末，镇西将军、凉州刺史张轨传檄四方，呼应朝廷勤王圣旨，檄文曰：主上遘危，率土沮丧，凡我晋人，食土之类，龟筮克从，幽明同款。本日，以骁骑将军张寔为主帅，镇西司马宋配为副帅，大将北宫纯为前部督，起凉州步骑两万，径至长安，翼卫乘舆，折冲摆布。
平北将军府的整修几经迟延，终究还是完成了。不过这座将军府完整分歧于各处所镇要员的府邸，几近全无寻求富丽结果的意义。在各处屋檐、漆柱、墙壁上没有作任何多余的装潢，乃至有些木料都是不知是从那里弄来的旧货，明显陆遥为了节俭开支颇下了一番工夫。反倒是各处高楼望台的选址和布局非常慎重，乃至每座高楼四周都有水井、蓄水缸和小型的武库、粮库等设置。一旦有变，军府守军便能够这些坚毅据点为防备阵地的核心，抵挡大队人马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