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事有余波手有余香
偏那赵姨娘心内称意,见着如此,想着今后争荣夸耀之处,也得空多思,竟开口劝了两句,倒是想着尽早收殓了宝玉。贾母听得这话,早存着的七分狐疑顿时成了非常,面上厉色一闪而过,才要开口,边上的王夫人却不比贾母气度深沉,又想着今后之事,一口气提不上来,独自昏迷了去。
这两人原也生得不俗,偏又添了一样不敷之处,一发显出几分非常来,但是行事却极利落,不过与贾政说谈两句,就是取了宝玉所戴的玉来,且一番持颂,与了除邪祟之法,转头便走了。
黛玉原在外头候着的,听得这话,心内悄悄松了一口气。她这两日也是减了精力,这会子又是将提着的心放下,不觉也有几分不堪,春纤见着,忙伸手搀扶她到一边坐下,又倒了茶送到跟前与她吃了两口。李纨并迎春姐妹三个,又有薛宝钗、平儿、袭人等原是松了一口气的,见着黛玉如此,不免也有些担忧。李纨原是长嫂,先说道两句:“你平日身子弱,可得细心些。这会子凤丫头并宝兄弟也是好了,不必担忧。”
春纤心下一叹,只得与晴雯、平儿一道跪下,只说分内之事,却不敢当如许的犒赏。
“你前头便跟玉儿靠近,现在倒是更加好了。也是你们主仆的缘分。既如此,我天然成全。”贾母早在心中存了有一番意义,此时听得春纤这么说来,又见王夫人只低头不语,便令唤来鸳鸯,且叮咛两句,方又道:“虽则前头你们也都与玉儿那丫头使唤的,但是身契却不在她那儿。于今干脆凑个四角齐备。”
及等回到屋子里,春纤瞧着黛玉面庞神采,心下考虑,又含笑道:“女人现在但是能放心了罢。我就说琏二奶奶并宝二爷都是一等繁华高贵的人,天然也是福大命大的。”
宝钗也是点头,道:“恰是这个理儿。你一片情意,他们也是深知的,必也不肯因着他们,反倒让你受累的。”探春亦如此说道一回。
满屋的婆子丫环惊呼不已,又有金钏等忙上前来搀扶。贾政也知不好,忙就喝退了赵姨娘,又来搀扶贾母,恰是忙做一团乱粥的时候,忽而又有人回说,道:“两口棺椁都做齐了,请老爷出去看。”
说来三人都生就好模样儿,站在一处,倒是更加显得如同花朵儿似的。但是平儿平日脾气平和良善,虽则娇美,自有三分端重;春纤也生得明丽,倒是常常提点本身内敛详确些的,天然也有沉寂之态。唯有一个晴雯,本就生得风骚工致,心性又高,极自负自重的,此时虽在老太太面前,少不得收敛一二,到底平日脾气在那边,面上不由也显出三四分来。
黛玉便道:“不过站得久了些,不免乏了。倒也没甚么旁的事。”
贾母本就爱聪明的女孩儿,瞧着她们各个生得娇俏,言谈行动也是利落,自是含笑道:“果然都是好的。平日里我未曾看错了眼。前儿凤丫头、宝玉两个遭了难,若非你们忠心,万不能寻出那等肮脏之物,确切有功。我天然也记在心中,旁的不说,凭你们要甚么,今番我都赐给你们。”
“既如此,你便畴昔吧。”黛玉听得这话,面上也带出三分笑意来。
世人说道一回,又因着不能入内探视,也只能就此散去。
贾母听了这话,真真是如火浇油,正骂道:“是谁做了棺椁?”耳畔却有模糊的木鱼声响,而后便又听得一声:“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丁倒霉,家宅颠倾,或逢凶恶,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
王夫人在一旁看着,旁的犹可,只晴雯实在生得太妖娆。想着这么一小我,竟在宝玉身边,她心中便好似扎了一根刺。但是,晴雯今番倒也有些忠心,又得老太太青睐,一时也是没个何如,只得压下这一头,且听她们说话。
贾母此时却问到她们平日所喜之物。
她心下一顿,也顾不得旁样事体,只命人快去请出去。贾政虽平日不信那等怪力乱神之事,很有不安闲,但是贾母之命也不能违拗,有想深宅当入耳得逼真,也是纳罕,也命人请出去。
倒是让鸳鸯寻出两人的卖身契,且转到黛玉名下。
如此忽忽数日,春纤才唤来贾母特特叮咛过的婆子赵二家的,将黛玉与常蕙、江澄的信笺并两个匣子令她好生送去,且叮咛两句,将此事美满。那边儿贾母身边的纤儿就过来道:“好姐姐,老太太唤你畴昔。”
黛玉心中酸涩,却没说甚么旁的话来,只令紫鹃取来一册史乘,悄悄细读起来:平日本身便爱诗词灵性,原是山川花木等天然之物,为锦心绣口酿就。但是,如果从明理办事而论,却还是史乘为上。
春纤应了一声,自跟着纤儿畴昔,及比及了处所,平儿并晴雯两个早已站在那边,敛声屏气,并无旁样的话可说。她便畴昔站在平儿右边,又与老太太、太太等屈膝一礼。
春纤却想不得这般转折,一时怔住,面上不免显出几分局促来。贾母却只悄悄放过,转而问起晴雯来:“你平日言谈利落,如何本日倒是言语谨慎起来?”
春纤并紫鹃却不知黛玉心中所想,见着她已然回转过来,自是还是行事,只与黛玉预备了些茶果在侧,本身或是取了针线,或是翻着书册,倒也安生。
“原是二奶奶并宝玉更加好了,老太太与太太说话,便提起了春纤姐姐、晴雯姐姐并平女人,想是要犒赏的。”纤儿也很有几分聪敏,且这也不是甚么不能说的事,当即便回道。
黛玉便问原因:“好好儿的,如何老太太想到了她?”
如此依法而行,晚间凤姐并宝玉两个就垂垂醒来,又说腹中饥饿,贾母、王夫人等如得了珍宝普通,立时令熬了米汤过来。由此,精力渐长,邪祟稍退。一家高低人等才放下心来。
宝玉方主转动了眸子子一下,但是这一动,不但未曾添了灵动,反倒更加显出机器来,口中木木的,只吐出一句话来:“从今今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清算了,打发我走罢。”这话一说,王夫人真真是一个踉跄,浑身一颤,差点跌坐在地。贾母便如同摘去了心肝普通,禁不住老泪纵横。邢夫人并薛阿姨两个在旁,也不忍心再听,都是取了帕子擦泪,一时屋子里竟是悄无声气。
“你读了那么些史乘,如何就没记得那一句盛极必衰的话儿?多少繁华繁华,金粉风骚,都付诸流水。那样的人家,那样的人物,谁个不是前辈显赫,家资大富,乃至于品德贵重,才调出众,到头来,不过一个时乖命蹇,风骚云散罢了。”黛玉却没听那样的话,只是长叹一声,因道:“我虽不敢多言旁的,但是瞧着萧墙以内,竟有这等嫌隙,只怕……”
背面的话,黛玉没再说下去,心内却对贾家今后越产生出几分惊心来,转眼又瞧着紫鹃并春纤两个,一个原是贾家家生子,一个却又是贾家买来的人,虽说归于本身使唤,到底身契却并不在本身名下。旁个没个何如,她们两个本身总能筹齐截番――说不得,也得对外祖母不住。
虽则贾政并贾母等俱是赶着要说话,且有吃茶称谢之意,但是他们早已出去,竟无个踪迹。由此,世人虽不言语,心中倒是更加信得逼真,忙照着叮咛而行,又有王夫人沉沉醒来,闻说如此,强撑着亲身守在屋子里,不准别小我出去。
晴雯微微昂首,眉眼便似春日水池边的柳叶,自有一番灵动之色:“回老太太,昔日我在老太太身边儿,虽整日做些针线,但是蜜斯妹们都是惯熟的,相互都做些针线活儿,再说一阵话,天然有说有笑。二爷房中虽好,事儿轻省,针线上头便没那么些说话的,想来因着这个,比昔日少了些聒噪,也是有的。”
来的倒是一个癞头和尚和一个跛足道人。
但是,贾母倒是平日极利落广大的,又平日极重凤姐并宝玉两个,听得这话,倒是一笑,因道:“罢了,你们都是知礼的好孩子,晓得分寸,便不敢回话。原是我问错了话。”说罢,她便令人捧出三个匣子,一人与了一个,又令取来脚凳,让她们坐下来发言儿:“原也无事,却与我说道两句。”
谁知翌日宝玉却忽而醒来,一双眼睛似睁非睁,只怔怔着,仿佛没了神智似地空落落的,全无平日的灵性。贾母并王夫人等见着如此,一面是惊,一面倒是盼,却又非常担忧,踟躇半晌,才极谨慎极轻微地唤了一声宝玉。
平儿抿嘴一笑,回说得滴水不漏,不过平常女孩儿普通。春纤心下一转,已然笑着道:“女人待我极好,我天然最喜好跟着女人。若能得一辈子跟着女人,那就真真欢乐不尽了。就是紫鹃姐姐,也与我普通的心呢。”
春纤得知,便回了在里间坐着的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