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国府元宵开夜宴(2)
当下又有林之孝之妻,带了六个媳妇,抬了三张炕桌,每一张上搭着一条红毡,毡上放着选净普通大新出局的铜钱,用大红彩绳串着,每二人搭一张,共三张。林之孝家的唆使:“将那两张摆至薛阿姨、李婶的席下,将一张送至贾母榻下来。”贾母便说:“放在本地罢。”这媳妇们都素知端方的,放下桌子,一并将钱都翻开,将彩绳抽去,散堆在桌上。
俱是御笔。五间正殿前悬一闹龙填青匾,写道是:“慎终追远”。中间一副春联,写道是:
亦是御笔。里边香烛光辉,锦帐绣幕,虽列着神主,却看不逼真。只见贾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世人围跟着贾母,至正堂上。影前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烛光辉。上面正居中悬着宁荣二祖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另有几轴列祖遗影。
贾荇贾芷等从内仪门顺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槛外方是贾敬、贾赦,槛内是各女眷。众家人小厮皆在仪门以外。每一道菜至,传至仪门,贾荇、贾芷等便接了,按序传至阶上贾敬手中。贾蓉系长房长孙,独他随女眷在槛内。每贾敬捧菜至,传于贾蓉,贾蓉便传于他老婆,又传于凤姐尤氏诸人,直传至供桌前,方传于王夫人。王夫人传于贾母,贾母方捧放在桌上。邢夫人在供桌之西,东向立,同贾母供放。直至将菜饭汤点酒茶传完,贾蓉方退出,下阶归入贾芹阶位之首。当时凡从文旁之名者,贾敬为首;下则从玉者,贾珍为首,再下从草头者,贾蓉为首;左昭右穆,男东女西,俟贾母拈香下拜,世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表里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的无一隙空位。鸦雀无闻,只声铿锵叮当,金铃玉佩微微摇摆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一时礼毕,贾敬、贾赦等便忙退出,至荣府专候与贾母施礼。
至次日五鼓,贾母等又按品大妆,摆全部执事进宫朝贺,兼祝元春千秋。领宴返来,又至宁府祭过列祖,方返来。回礼毕,便换衣安息。统统贺节来的亲朋一概不会,只和薛阿姨、李婶二人说话取便,或者同宝玉、宝琴、钗、玉等姊妹赶围棋、抹牌作戏。王夫人与凤姐每天忙着请人吃年酒,那边厅上院内皆是戏酒,亲朋络绎不断,一赶紧了七八日,才完了。早又元宵将近,宁荣二府皆张灯结彩。十一日是贾赦请贾母等,次日贾珍又请,贾母皆去随便领了半日。王夫人和凤姐儿连日被人请去吃年酒,不能胜记。
且说薛宝琴是初度进贾祠旁观,便细细留意,打量这宗祠,本来宁府西边另一个院宇,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上面悬一匾,写着是“贾氏宗祠”四个字,旁书“衍圣公孔继宗书”。两旁有一副长联,写道是:
贾母也曾差人去请众族中男女,奈他们或丰年老,懒于热烈的;或有家内没有人,不便来的;或有疾病淹留,欲来竟不能来的;或有一等妒富愧贫,不肯来的;乃至于有一等憎畏凤姐之为人而负气不来的;或有羞口羞脚,不惯见人,不敢来的;是以族众虽,女客来者,只不过贾菌之母娄氏,带了贾菌来了,男人只要贾芹、贾芸、贾菖、贾菱四个,现是在凤姐麾下办事的来了。当下人虽不全,在家庭间小宴中,数来也算是热烈的了。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本来绣这璎珞的也是个姑苏女子,名唤慧娘。因她亦是书香宦门之家,他原精于书画,不过偶尔绣一两件针线作耍,并非市卖之物。凡这屏上所绣之花草,皆仿的是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草,故其格局配色皆从雅,本来非一味浓艳匠工可比。每一枝花侧,皆用前人题此花之旧句,或诗或歌不一,皆用黑绒绣出草字来,且笔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亦不比市绣笔迹,板强可爱。她不仗此技赢利,以是天下虽知,得者甚少,凡世宦繁华之家,无此物者甚多,当今便称为“慧绣”。竟有世俗射利者,克日仿其针迹,愚人赢利。偏这慧娘命夭,十八岁便死了,现在竟不能再得一件的了。凡统统之家,纵有一两件,皆收藏不消。有那一干翰林文魔先生们,因深惜“慧绣”之佳,便说这“绣”字不能尽其妙,如许笔迹说一“绣”字,反仿佛冒昧了,便大师商讨了,将“绣”字便隐去,换了一个“纹”字,以是现在都称为“慧纹”。如有一件真“慧纹”之物,价则无穷。贾府之荣,也只要两三件,上年将那两件已进了上,目下只剩这一副璎珞,一共十六扇,贾母爱如珍宝,不入在宴客各色陈列以内,只留在本身这边,欢畅摆酒时赏玩。又有各色旧窑小瓶中都装点着“岁寒三友”“玉堂繁华”等鲜花草。
这里轿出大门,这一条街上,东一边合面设列着宁国公的仪仗执事乐器;西一边合面设列着荣国公的仪仗执事乐器,来往行人皆屏退不今后过。一时来至荣府,也是大门正厅,直开到底。现在便不在暖中间轿了,过了大厅,便转弯向西,至贾母这边正厅高低轿。世人围伴同至贾母正室当中,亦是锦裀绣屏,焕然一新。本地火盆内焚着松柏香、百合草。贾母归了坐,老嬷嬷来回:“老太太们来施礼。”贾母忙又起家要迎,只见两三个老妯娌已出去了。大师挽手笑了一回,让了一回。吃茶去后,贾母只送至内仪门便返来,归了正坐。贾敬、贾赦等领诸后辈出去。贾母笑道:“一年价难为你们,不可礼罢。”一面说着,一面男一起,女一起,一起一起俱行过了礼。摆布两旁设下交椅,然后又按长幼顺次归坐回礼。两府男妇、小厮、丫环、亦按差役上、中、下施礼毕,散押岁钱、荷包、金银锞,摆上合欢宴来。男东女西归坐,献屠苏酒,合欢汤、吉利果、快意糕毕,贾母起家进内间换衣,世人方各散出。那晚,各处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内设着六合纸马香供,大观园正门上也挑着大明角灯,两溜高照,各处皆有路灯。高低人等,皆打扮得花团锦簇,一夜人声喧闹,语笑喧阗,爆仗起火,络绎不断。
尤氏上房早已袭地铺满红毡,本地放着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正面炕上铺着新猩红毡,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外另有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明白狐皮坐褥,请贾母上去坐了。两边又铺皮褥,让贾母一辈的两三个妯娌坐了。这边横头排插以后小炕上,也铺了皮褥,让邢夫人等坐了。地下两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让宝琴等姊妹坐了。尤氏用茶盘亲捧茶与贾母,蓉妻捧与众老祖母;然后尤氏又捧与邢夫人等,蓉妻又捧与众姊妹。凤姐、李纨等只在地下伺侯。茶毕,邢夫人等便先起家来侍贾母。贾母吃茶,与老妯娌闲话了两三句,便命看轿。凤姐儿忙上去挽起来。尤氏笑回说:“已经预备下老太太的晚餐。每年都不肯赏些面子,用过晚餐畴昔,公然我们就不及凤丫头不成?”凤姐儿搀着贾母笑道:“老祖宗快走罢,我们家去吃,别理她。”贾母笑道:“你这里供着祖宗,忙得甚么似的,那里搁得住我闹!何况每年我不吃,你们也要送去的。不如还送了去,我吃不了,留着明儿再吃,岂未几吃些?”说得世人都笑了。又叮咛她:“好生派安妥人夜里看香火,不是粗心得的。”尤氏承诺了。一面走出来,至暖阁前上了轿。尤氏等闪过屏风,小厮们才领轿夫,请了轿出大门。尤氏亦随邢夫人划一至荣府。
这边贾母花厅之上,共摆了十来席。每一席中间设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百合宫香。又有八寸来长、四五寸宽、二三寸高的点着山石、充满青苔的小盆景,俱是新奇花草。又有小洋漆茶盘,内放着旧窑茶杯并十锦小茶吊,内里泡着上等名茶。一色皆是紫檀透雕,嵌着大红纱透绣花草并草字诗词的璎珞。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上面两席是李婶、薛阿姨二位。贾母于东边设一透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靠背、引枕、皮褥俱全。榻之上一头又设一个极轻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类,又有一个眼镜匣子。贾母歪在榻上,与世人谈笑一回,又自取眼镜向戏台上照一回,又向薛阿姨、李婶笑说:“恕我老了骨头疼猖獗,容我歪着相陪罢。”又命虎魄坐在榻上,拿着美人拳捶腿。榻下并不摆席面,只要一张高几,却设着璎珞、花瓶、香炉等物。外另设一精美小高桌,设着酒杯匙箸,将本身这一席设于榻旁,命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坐着。每一馔一果来,先捧与贾母看了,喜则留在小桌上,尝一尝,仍撤了放在他四人席上,只算他四人是跟着贾母坐。故上面方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位,再下便是尤氏、李纨、凤姐、贾蓉之妻;西边一起便是宝钗、李纹、李绮、岫烟、迎春姊妹等。
此时,正唱《西楼楼会》这出将终,于叔夜因负气去了,那文豹便发科诨道:“你负气去了,刚好本日正月十五,荣国府中老祖宗家宴,待我骑了这马,赶出来讨些果子吃,是要紧的。”说毕,引得贾母等都笑了。薛阿姨等都说:“好个鬼头孩子,不幸见的!”凤姐便说:“这孩子才九岁了。”贾母笑说:“难为他说得巧。”便说了一个“赏”字。早有三个媳妇已经部下预备下簸箩,闻声一个“赏”字,走上去,向桌上的散钱堆内,每人便撮了一簸箩,走出来,向戏台说:“老祖宗、姨太太、亲家太太赏文豹买果子吃的!”说着向台上便一撒,只听“豁啷啷”满台的钱响。贾珍、贾琏已命小厮们抬了大簸箩的钱来,悄悄的预备在那边。闻声贾母一赏,——要知端的,下回分化。
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
两边大梁上,挂着一春联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灯。每一席前竖一柄漆干倒垂荷叶,叶上有烛信,插着彩烛。这荷叶乃是錾珐琅的,活信能够窜改,现在皆将荷叶窜改向外,将灯影逼住,全向外照,看戏分外逼真。窗格、流派一齐摘下,全负伤穗各种宫灯。廊檐表里及两边游廊罩棚,将各色羊角、玻璃、戳纱、料丝、或绣、或画、或堆、或抠、或绢、或纸诸灯挂满。廊上几席,便是贾珍、贾琏、贾环、贾琮、贾蓉、贾芹、贾芸、贾菱、贾菖等。
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齐备,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起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灯,点得两条金龙普通。次日,由贾母有诰封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先坐八人大轿,带领着世人进宫朝贺施礼,领宴毕返来,便到宁国府暖中间轿。诸后辈有未随入朝者,皆在宁府门前排班伺侯,然后引入宗祠。
亦衍圣公所书。收支院中,白石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月台上设着青绿古铜鼎彝等器。抱厦前上面悬一九龙金匾,写道是:“星辉辅弼”。乃先皇御笔。两边一副春联,写道是:
至十五日之夕,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酒,定一班小戏,满挂各色佳灯,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贾敬素不茹酒,也不去请他,于十七日祖祀已完,他便仍出城去涵养;便这几日在家内,亦是净室默处,一概无听无闻,不在话下。贾赦略领了贾母之赐,也便告别而去。贾母知他在此相互不便,也就随他去了。贾赦自到家中,与众门客赏灯吃酒,天然是歌乐聒耳,斑斓盈眸,其取便欢愉,另与这边分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