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2)
凤姐见昭儿返来,因当着人未及细问贾琏,心中自是挂念,待要归去,争奈事情庞大,一时去了,恐有提早失误,惹人笑话。少不得耐到早晨返来,复令昭儿出去,细问一起安然信息。连夜办理大毛衣服,战役儿亲身检点包裹,再细细追想所需何物,一并包藏托付昭儿。又细细叮咛昭儿:“在外好生谨慎奉侍,不要惹你二爷活力。不时劝他少吃酒,别勾引他认得混帐女人——返来打折你的腿”等语。赶乱完了,天已四更将尽,总睡下又走了困,不觉又是天明鸡唱,忙梳洗过宁府中来。
一时,只见宁府大殡浩浩大荡、压地银山普通从北而至。早有宁府开路传事人瞥见,赶紧归去报与贾珍。贾珍急命前面驻扎,同贾赦、贾政三人赶紧迎来,以国礼相见。水溶在轿内欠身含笑答礼,仍以世交称呼欢迎,并不妄自负大。贾珍道:“犬妇之丧,累蒙郡驾下临,荫生辈何故克当!”水溶笑道:“世交之谊,何出此言。”遂转头命长府官主祭代奠。贾赦等一旁行礼毕,复身又来谢恩。
水溶非常谦逊,因问贾政道:“哪一名是衔玉而诞者?几主要见一见,都为杂冗所阻。想本日是来的,何不请来一会?”贾政传闻,忙归去,急命宝玉脱去孝服,领他前来。那宝玉平日就曾听得父兄亲朋人等说闲话时,常赞水溶是个贤王,且生得才貌双全,风骚萧洒,每不以官俗国体所缚。每思相会,只是父亲拘束周到,无由得会,今见反来叫他,自是欢乐。一面走,一面早瞥见那水溶坐在轿内,好个仪表人才。不知近看时又是如何,下回便制。
这日,伴宿之夕,内里两班小戏并耍百戏的与亲朋、堂客伴宿,尤氏犹卧于内寝,一应筹措接待,独都是凤姐一人全面承应。合族中虽有很多妯娌,但或有羞口的,或有羞脚的,或有不惯见人的,或有惧贵怯官的,各种之类,俱不及凤姐举止舒徐,言语慷慨,贵重广大。是以也不把世人放在眼里,华侈唆使,任其所为,目若无人。一夜中,灯明火彩,客送官迎,那各式热烈,自不消说的。至天明,吉时已到,普通六十四名青衣请灵,前面铭旌上大书:“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恭人之棺木”。一应执事陈列,皆系现赶着新做出来的,一色光艳夺目。宝珠自行未嫁女之礼外,摔丧驾灵,非常哀苦。
内里凤姐见日期在限,也预先逐细分拨摒挡。一面又派荣府中车轿人从跟王夫人送殡,又顾本身送殡去占下处。目今正值缮国公诰命亡故,王、邢二夫人又去打祭送殡;西安郡王妃华诞,送寿礼;镇国公诰命生了长男,预备贺礼;又有胞兄王仁连家眷回南,一面写家书禀叩父母并带往之物;又有迎春抱病,每日请医服药,看大夫启帖、症源、药案等事,亦难尽述。又兼发引在迩,是以忙得凤姐茶饭也没工夫吃得,坐卧不能清净。刚到了宁府,荣府的人又跟到宁府;既回到荣府,宁府的人又找到荣府。凤姐见如此,心中倒非常欢乐,并不苟安推托,恐落人批驳,是以日夜不暇,筹划得非常的整肃。因而合族高低无不称叹囋者。
走未几时,路旁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吹打,俱是各家路祭:第一座是东平王府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宁郡王祭棚,第四座是北静郡王祭棚。本来这四王,当日惟北静王功高,及今子孙犹袭王爵。当今北静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描述秀美,情性谦恭。近闻宁国公冢孙妇告殂,因想当日相互祖父相与之情,同难同荣,未以异姓相视,是以不以王位自居。上日也曾探丧上祭,现在又设路奠,命麾下各官在此服侍。本身五更入朝,公事一毕,便换了素服,坐大轿鸣锣张伞而来,至棚前落轿。部下各官两旁拥侍,军民人众不得往还。
现在且说宝玉因见本日人众,恐秦钟受了勉强,因默与他商讨,要同他往凤姐处来坐。秦钟道:“她的事多,何况不喜人去,我们去了,她岂不烦腻?”宝玉道:“她怎好腻我们,不相干,尽管跟我来。”说着,便拉了秦钟,直至抱厦。凤姐才用饭,见他们来了,便笑道:“好长腿子,快上来罢。”宝玉道:“我们偏了。”凤姐道:“在这边外头吃的,还是那边吃的?”宝玉道:“这边同那些浑人吃甚么!原是那边,我们两个同老太太吃了来的。”一面归坐。
一时登记交牌。秦钟因笑道:“你们两府里都是这牌,倘或别人私弄一个,支了银子跑了,如何?”凤姐笑道:“依你说,都没国法了?”宝玉因道:“如何我们家没人来领牌子做东西?”凤姐道:“人家来领的时候,你还做梦呢!我且问你,你们这夜书多迟早才念呢?”宝玉道:“巴不得这现在就念才好,她们只是不快清算出版房来,这也没法。”凤姐笑道:“你请我一请,包管就快了。”宝玉道:“你要快也不顶用,她们该作到那边的,天然就有了。”凤姐笑道:“便是她们作,也得要东西去,搁不住我不给对牌是难的。”宝玉传闻,便猴向凤姐身上立即要牌,说:“好姐姐,给出牌子来,叫她们要东西去!”凤姐道:“我乏得身子上生疼,还搁得住你搓揉。你放心罢,今儿才领了纸裱糊去了,她们该要的还等叫去呢,可不傻了!”宝玉不信,凤姐便叫彩明查册子与宝玉看了。
当时,官客送殡的有: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诰命亡故,故其孙石光珠守孝未曾来得。这六家与宁、荣二家,当日所称“八公”的便是。余者更有南安郡王之孙、西宁郡王之孙、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余者锦乡伯公子韩奇,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诸天孙公子,不成枚数。堂客算来,亦共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顶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十余乘。连前面各色执事、陈列、百耍,浩浩大荡,一带摆三四里远。
凤姐吃毕饭,就有宁国府中的一个媳妇来领牌,支取香灯事。凤姐笑道:“我算着你们今儿该来支取,总不见来,想是忘了。这会子到底来取,要忘了,天然是你们包出来,都便宜了我。”那媳妇笑道:“何尝不是忘了,方才想起来,再迟一步,也领不成了。”说罢,领牌而去。
那贾珍因见发引日近,亲身坐车,带了阴阳司吏,往铁槛寺来踏看寄灵地点。又一一叮嘱方丈色空,好生预备新奇陈列,多请名僧,以备接灵利用。色空忙看晚斋,贾珍也偶然茶饭,因天晚不得进城,就在净室胡乱歇了一夜。次日一早,便进城来摒挡出殡之事,一面又派人先往铁槛寺,连夜别的润色停灵之处,并厨、茶等项接灵人丁。
正闹着,人回:“姑苏去的人昭儿来了。”凤姐急命唤出去。昭儿打千儿存候。凤姐便问:“返来做甚么?”昭儿道:“二爷打发还来的。林姑老爷是玄月初三日巳时没的。二爷带了林女人同送林姑老爷的灵到姑苏,约莫赶年底就返来了。二爷打发小的来报个信存候,讨老太太示下,还瞧瞧奶奶家里好,叫把大毛衣服带几件去。”凤姐道:“你见过别人了没有?”昭儿道:“都见过了。”说毕,赶紧退去。凤姐向宝玉笑道:“你林mm可在我们家住长了。”宝玉道:“了不得!想来这几日她不知哭得如何呢。”说着,蹙眉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