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林黛玉误剪香袋囊 贾元春归省庆元宵(1)
此时，王夫人那边热烈非常。本来贾蔷已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并聘了教习——以及行甲等物来了。当时，薛阿姨另迁于东北上一所清幽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另行补缀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又另派家中旧有曾演学过歌颂的女人们——现在皆已皤然老妪了，着她们带领办理。就令贾蔷总理其日用出入银钱等事，以及诸凡大小所需之物料、帐目。又有林之孝家的来回：“采访聘买得十个小尼姑、小道姑都有了，连新做的二非常道袍也有了。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姑苏人氏，祖上也是读书官吏之家。因生了这位女人自小多病，买了很多替人儿皆不顶用，到底这位女人亲身入了佛门，方才好了。以是带发修行，本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现在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要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奉侍。文墨也极通，经文也不消学了，模样儿又极好。因闻声‘长安’都中有观音遗址并贝叶遗文，去岁随了师父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她师父极精演天赋神数，于去冬圆寂了。妙玉本欲扶灵回籍的，她师父临寂遗言，说她衣食起居不宜回籍，在此静居，厥后天然有你的成果。以是她竟未回籍。”王夫人不等回完，便说：“既如许，我们何不接了她来？”林之孝家的回道：“请她，她说‘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王夫人笑道：“她既是官宦蜜斯，天然高傲些，就下个帖子请她何妨。”林之孝家的承诺了出去，命书启相公写请柬去请妙玉。次日遣人备车轿去接等后话，临时搁过，此时不能剖明。
且说贾妃在轿内看此园表里如此豪华，因冷静感喟豪华过费。忽又见执拂寺人跪请登舟，贾妃乃下舆。只见清流一带，势如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得如银花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然皆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于枝上的，每一株悬灯数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之属，亦皆系螺、蚌、羽毛之类作就的。诸灯高低争辉，真系玻璃天下、珠宝乾坤。船上亦系各种精美盆景诸灯，珠帘绣幙，桂楫兰桡，自不必说。已而，入一石港，港上一面匾灯，明现着“蓼汀花溆”四字。——按：此四字并“有凤来仪”等处，皆系上回贾政偶尔一试宝玉之课艺才情耳，何本日当真用此匾联？况贾政世代诗书，来往诸客屏侍座陪者，悉皆才技之流，岂无一名手题撰，竟用小儿一戏之辞轻易敷衍？真似发作新荣之家，滥使银钱，一味抹油涂朱，毕则大书“前门绿柳垂金锁，后户青山列锦屏”之类，则觉得风雅可观，岂《石头记》中通部所表之宁、荣贾府所为哉！据此论之，竟大相冲突了。诸公不知，待蠢物将原委申明，大师方知。
展眼元宵在迩，自正月初八日，就有寺人出来先看方向：那边换衣，那边燕坐，那边回礼，那边开宴，那边退息。又有梭巡处所总理关防寺人等，带了很多小寺人出来，各处关防，挡围幙；唆使贾宅职员那边退，那边跪，那边进膳，那边启事，各种仪注不一。内里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撵逐闲人。贾赦等督率匠人扎花灯、炊火之类，至十四日，俱已停妥。这一夜，高低通未曾睡。
贾妃乃问：“此殿何无匾额？”陪侍寺人跪启曰：“此系正殿，外臣未敢擅拟。”贾妃点头不语。礼节寺人跪请升座回礼，两陛乐起。礼节寺人二人引贾赦、贾政即是月台下排班，殿上昭容传谕曰：“免。”寺人引贾赦等退出。又有寺人引荣国太君及女眷等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谕曰：“免。”因而引退。
前面贾母一片声找宝玉。众奶娘、丫环们忙回说：“在林女人房里呢。”贾母传闻道：“好，好，好！让他姊妹们一处玩玩罢。才他老子拘了他这半天，让他高兴一会子罢，只别叫他们拌嘴，不准扭了他。”世人承诺着。黛玉被宝玉缠不过，只得起来道：“你的意义不叫我安生，我就离了你。”说着往外就走。宝玉笑道：“你到那里，我跟到那边。”一面仍拿起荷包来带上。黛玉伸手抢道：“你说不要了，这会子又带上，我也替你怪臊的！”说着，“嗤”的一声又笑了。宝玉道：“好mm，明儿另替我作个香袋儿罢！”黛玉道：“那也只瞧我欢畅罢了。”一面说，一面二人出房，到王夫人上房中去了。可巧宝钗亦在那边。
却说宝玉来至院外，就有跟贾政的几个小厮上来拦腰抱住，都说：“今儿亏了我们，老爷才喜好，老太太打发人出来问了几遍，都亏我们回说喜好，若不然，老太太叫你出来，就不得展才了。大家都说，你那些诗比世人都强。今儿得了如许的彩头。该赏我们了。”宝玉笑道：“每人一吊钱。”世人道：“谁没见那一吊钱！把这荷包赏了罢。”说着，一个上来解荷包，那一个就解扇囊，不容分辩，将宝玉所佩之物尽行解去。又道：“好生奉上去罢。”一个抱了起来，几个环绕，送至贾母二门前。当时，贾母已命人看了几次，众奶娘、丫环跟上来，见过贾母，知未曾难为着他，心中自是喜好。
当日，这贾妃未入宫时，自幼亦系贾母教养。厥后添了宝玉，贾妃乃长姊，宝玉为弱弟，贾妃之心上念母年将迈，始得此弟，是以垂怜宝玉，与诸弟分歧。且同随祖母，刻未暂离。那宝玉未入书院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传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自入宫后，不时带信出来与父母说：“千万好生扶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怀念切爱之心，刻未能忘。前日，贾政闻塾师背后赞宝玉偏才尽有，贾政未信，适巧遇园已完工，令其题撰，聊一试其情思之清浊。其所拟之匾联虽非妙句，在小童为之，亦或可取。即另使名公大笔为之，固不费难，然想来倒不如这本家风味风趣。更使贾妃见之，知系其爱弟所为，亦或不负其平日切望之意。因有这段原委，故此竟用了宝玉所题之联额。那日虽未曾题完，厥后亦曾补拟。
少时，袭人倒了茶来，见身边佩物一件无存，因笑道：“戴的东西又是那起没脸的东西解了去了？”林黛玉传闻，走来瞧瞧，公然一件无存，因向宝玉道：“我给的阿谁荷包也给他们了？你明儿再想我的东西，可不能够了！”说毕，负气回房，将前日宝玉所烦她做的阿谁香袋儿——才做了一半——负气拿过来就铰。宝玉见她活力，便知不当，忙赶过来，早剪破了。宝玉已见过这香囊，虽尚未完，却非常精美，费了很多工夫。今见无端剪了，却也可气。因忙把衣领解了，从内里红袄襟大将黛玉所给的那荷包解了下来，递与黛玉瞧道：“你瞧瞧，这是甚么！我那一回把你的东西给人了？”黛玉见他如此保重，带在内里，可知是怕人拿去之意，是以又自悔鲁莽，未见皂白，就剪了香袋。是以又愧又气，低头一言不发。宝玉道：“你也不消剪，我晓得你是懒待给我东西。我连这荷包偿还，何如？”说着，掷向她怀中便走。黛玉见如此，更加气起来，声咽气堵，又汪汪的滚下泪来，拿起荷包来又剪。宝玉见她如此，忙回身抢住，笑道：“好mm，饶了它罢！”黛玉将剪子一摔，拭泪说道：“你不消同我好一阵歹一阵的，要恼，就撂开手。这当了甚么！”说着，负气上床，面向里倒下拭泪。禁不住宝玉上来“mm”长“mm”短赔不是。
至十五日五鼓，自贾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妆。园内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静悄无人咳嗽。贾赦等在西街门外，贾母等在荣府大门外。街头巷口，俱系围幕挡严。正等得不耐烦，忽一寺人骑大马而来，贾母忙接入，问其动静。寺人道：“早多着呢！未初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家呢。”凤姐听了道：“既这么着，老太太、太太且请回房，等是时候再来也不迟。”因而贾母等临时自便，园中悉赖凤姐照理。又命执事人带领寺人们去吃酒饭。
闲文少述，且说贾妃看了四字，笑道：“‘花溆’二字便妥，何必，‘蓼汀’？”侍座寺人听了，忙下小舟登岸，飞传与贾政。贾政听了，即忙移换。一时，舟临内岸，复弃舟上舆，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石牌坊上较着“天仙宝境”四大字，贾妃忙命换“探亲别墅”四字。因而进入行宫。但见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说不尽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
当下又有人回，工程上等着糊东西的纱绫，请凤姐去开楼拣纱绫；又有人来回，请凤姐开库收金银器皿。连王夫人并上房丫环等众，皆一时不得闲的。宝钗便说：“我们别在这里碍手碍脚，找探丫头去。”说着，同宝玉、黛玉往迎春等房中来闲玩，无话。
一时传人一担一担的挑进蜡烛来，各处点灯。方点完时，忽听外边马跑之声。一时，又十来个寺人都喘吁吁跑来鼓掌儿。这些寺人会心，都晓得是“来了来了”，各按方向站住。贾赦领合族子侄在西街门外，贾母领合族女眷在大门外驱逐。半日静悄悄的。忽见一对红衣寺人骑马缓缓的走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幕以外，便垂手面西站住。半日又是一对，亦是如此。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得模糊细乐之声。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值事寺人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一队队过完，前面方是八个寺人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贾母等赶紧路旁跪下。早飞跑过几个寺人来，扶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来。那版舆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拂寺人跪请下舆换衣。因而抬舆入门，寺人等散去，只要昭容、彩嫔等引领元春下舆。只见院内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扎成，精美非常。上面有一匾灯，写着“体仁沐德”四字。元春入室，换衣毕，复出，上舆进园。只见园中卷烟环绕，花彩缤纷，到处灯光相映，不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承平气象，繁华风骚。——此时本身回想当初在大荒山中、青埂峰下，那等苦楚孤单；若不亏癞憎、跛道二人携来到此，又安能得见这般世面。本欲作一篇《灯月赋》、《探亲颂》，以志本日之事，但又恐入了别书的俗套。按此时之景，即作一赋一赞，也不能描述得尽其妙；即不作赋赞，其豪华都丽，观者诸公亦可想而知矣。以是倒是省了这工夫纸墨，且说端庄的为是。
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王夫人等日日慌乱，直到十月将尽，幸皆全备：各处羁系都交清帐目；各处古玩文玩，皆已陈列齐备；采办鸟雀的，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像景豢养；贾蔷那边也演出二十出杂戏来；小尼姑、道姑也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贾政方略情意宽畅，又请贾母等进园，色色考虑，装点安妥，再无一些遗漏不当之处了。因而贾政方择日题本。本上之日，奉朱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贾妃探亲。贾府领了此恩旨，益发日夜不闲，年也未曾好生过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