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蜂腰桥设言传密意 湘馆春困发幽情(2)
正说着,只见袭人走来讲道:“快归去穿衣服,老爷叫你呢。”宝玉听了,不觉打了个焦雷普通,也顾不得别的,仓猝返来穿衣服。出园来,只见茗烟在二门前等着,宝玉便问道:“是何为么?”茗烟道:“爷快出来罢,反恰是见去的,到那边就晓得了。”一面说,一面催着宝玉。
谁知晴雯和碧痕正拌了嘴,没好气,忽见宝钗来了,那晴雯正把气移在宝钗身上,正在院内抱怨说:“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半夜半夜的不得睡觉!”忽听又有人叫门,晴雯越策动了气,也并不问是谁,便说道:“都睡下了,明儿再来罢!”林黛玉素知丫头们的情性,她们相互玩耍惯了,恐怕院内的丫头没听真是她的声音,只当是别的丫头们了,以是不开门。因此又大声说道:“是我,还不开么?”晴雯偏生还没听出来,便使性子说道:“凭你是谁,二爷叮咛的,一概不准放人出去呢!”林黛玉听了,不觉气怔在门外,待要大声问她,逗起气来,本身又回思一番:“虽说是舅母家如同本身家一样,到底是客边。现在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现在他家依栖。现在当真调皮,也觉败兴。”一面想,一面又滚下泪珠来。恰是归去不是,站着不是。正没主张。只听内里一阵笑语之声,谛听一听,竟是宝玉、宝钗二人。林黛玉心中越策动了气,左思右想,俄然想起夙起的事来:“必然是宝玉恼我要告他的原故。但只我何尝告你了!你也不探听探听,就恼我到这步地步。你今儿不叫我出去,莫非明儿就不见面了!”越想越伤感,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哭泣起来。
本来这林黛玉秉绝代姿容,具希世俊美,不期这一哭,那四周柳枝花朵上的宿鸟栖鸦一闻此声,俱忒楞楞飞起远避,不忍再听。真是:
颦儿才貌世应希,独抱幽芳出绣闺;哭泣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
二人正说话,只见紫鹃出去。宝玉笑道:“紫鹃,把你们的好茶倒碗我吃。”紫鹃道:“那里是好的呢?要好的,只是等袭人来。”黛玉道:“别理他,你先给我舀水去罢。”紫鹃笑道:“他是客,天然先倒了茶来再舀水去。”说着倒茶去了。宝玉笑道:“好丫头,‘若共你多情蜜斯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林黛玉顿时撂下脸来,说道:“二哥哥,你说甚么?”宝玉笑道:“我何尝说甚么。”黛玉便哭道:“现在新兴的,外头听了村话来,也说给我听;看了混帐书,也来拿我讽刺儿。我成了爷们解闷的。”一面哭着,一面下床来,往外就走。宝玉不知要如何,心下慌了,忙赶上来,笑道:“好mm,我一时该死,你别奉告去!我再要敢,嘴上就长个疔,烂了舌头。”
说着,顺着脚一径来至一个院门前,只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举目望门上一看,只见匾上写着“潇湘馆”三字。宝玉信步走入,只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走至窗前,感觉一缕暗香从碧纱窗中悄悄透出,宝玉便将脸贴在纱窗上,往里看昏时,耳内忽听得细细的长叹了一声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宝玉听了不觉心内痒将起来,再看时,只见黛玉在床上伸懒腰。宝玉在窗外笑道:“为甚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一面说,一面掀帘子出去了。
那林黛玉正自哭泣,忽听“吱喽”一声,院门开处,不知是哪一个出来。且看下回。
花魂冷静无情感,鸟梦痴痴那边惊!
正说着,小厮来回“冯大爷来了”。宝玉便知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来了。薛蟠等一齐都叫“快请”。说犹未了,只见冯紫英一起谈笑,已出去。世人忙起席让坐。冯紫英笑道:“好呀!也不出门了,在家里高乐罢。”宝玉、薛蟠都笑道:“一贯少会,老父执身上安康?”紫英答道:“家父倒也托庇安康。迩来家母偶着了些风寒,不好了两天。”薛蟠见他面上有些青伤,便笑道:“这脸上又和谁挥拳的?挂了幌子了。”冯紫英笑道:“从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儿子打伤了,我就记了再不活力,如何又挥拳?这个脸上,是前日打围,在铁网山教兔鹘捎一翅膀。”宝玉道:“几时的话?”紫英道:“三月二十八日去的,前儿也就返来了。”宝玉道:“怪道前儿初三四儿,我在沈世兄家赴席不见你呢。我要问,不知如何就忘了。单你去了,还是老父执也去了?”紫英道:“可不是家父去,我没法儿,去罢了。莫非我闲疯了,我们几小我吃酒听唱的不乐,寻阿谁忧?去?这一次,大不幸当中又大幸。”
因有一首诗道:
转过大厅,宝玉内心还自猜疑,只听墙角边一阵呵呵大笑,转头只时,见是薛蟠拍动手笑了出来,笑道:“要不说姨夫叫你,你那里出来得这么快。”茗烟也笑着跪下了。宝玉怔了半天,方解过来,是薛蟠哄他出来。薛蟠赶紧打恭作揖陪不是,又求“不要难为了小子,都是我逼他去的。”宝玉也没法了,只好笑,因问说道:“你哄我也罢了,如何说我父亲呢?我奉告姨娘去,评评这个理,可使得么?”薛蟠忙道:“好兄弟,我原为求你快些出来,就忘了忌讳这句话。他日你也哄我,说我的父亲就完了。”宝玉道:“嗳,嗳,更加该死了!”又向茗烟道:“背叛肏的,还跪著何为么!”茗烟赶紧叩首起来。薛蟠道:“要不是我也不敢轰动,只因明儿蒲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谁知古玩行的程日兴,他不知那里寻了来的这么粗、这么长粉脆的鲜藕,这么大的大西瓜,这么长一尾新奇的鲟鱼,这么大的一个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猪。你说,他这四样礼可可贵不可贵?那鱼、猪不过贵而可贵,这藕和瓜亏他如何种出来的。我赶紧贡献了母亲,赶着给你们老太太、姨父、姨母送了些去。现在留了些,我要本身吃,恐怕折福,左思右想,除我以外,唯有你还配吃,以是特请你来。可巧唱曲儿的一个小子又才来了,我同你乐一天何如?”
一面说,一面来至他书房里。只见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单聘仁等并唱曲儿的都在这里,见他出去,存候的,问好的,都相互见过了。吃了茶,薛蟠即命人摆酒来。说犹未了,众小厮七手八脚摆了半天,才伏贴归坐。宝玉果见瓜、藕新异,因笑道:“我的寿礼还未送来,倒先扰了。”薛蟠道:“但是呢,明儿你送我甚么?”宝玉道:“我可有甚么可送的?若论银钱吃穿等类的东西,究竟还不是我的,唯有或写一张字,画一张画,才算是我的。”
薛蟠世人见他吃完了茶,都说道:“且退席,有话渐渐的说。”冯紫英传闻,便立起家来讲道:“论理,我该陪饮几杯才是,只是今儿有一件大大抵紧的事,归去还要见家父面回,实不敢领。”薛蟠、宝玉世人那里肯依,死拉着不放。冯紫英笑道:“这又奇了。你我这些年,哪一回有这个事理的?公然不能服从。若必然叫我领,拿大杯来,我领两杯就是了。”世人传闻,只得罢了。薛蟠执壶,宝玉把盏,斟了两大海。那冯紫英站着,一气而尽。宝玉道:“你到底把这个‘不幸之幸’说完了再走。”冯紫英笑道:“今儿说得也不纵情。我为这个,还要特治一东,请你们去细谈一谈;二则另有所恳之处。”说着执手就走,薛蟠道:“更加说得人热剌剌的丢不下。多迟早才请我们,奉告了,也免的人犹疑。”冯紫英道:“多则旬日,少则八天。”一面说,一面出门上马去了。世人返来,依席又饮了一回方散。
林黛玉自发忘情,不觉红了脸,拿袖子遮了脸,翻身向里装睡着了。宝玉才走上来要搬他的身子,只见黛玉的奶娘并两个婆子却跟了出去讲:“mm睡觉呢,等醒了再请来。”刚说着,黛玉便翻身向外,坐起来,笑道:“谁睡觉呢?”那两三个婆子见黛玉起来,便笑道:“我们只当女人睡着了。”说着,便叫紫鹃说:“女人醒了,出去服侍。”一面说,一面都去了。
却说那林黛玉闻声贾政叫了宝玉去了,一日不返来,心中也替他忧愁。至晚餐后,闻听宝玉来了,内心要找他问问是如何样了。一步步行来,见宝钗进宝玉的院内去了,本身也便随后走了来。刚到了沁芳桥,只见各色水禽都在池中浴水,也认不着名色来。但见一个个文采夸耀,都雅非常,因此站住看了一会。再往怡红院来,只见院门关着,黛玉便以手扣门。
黛玉坐在床上,一面抬手清算鬓发,一面笑向宝玉道:“人家睡觉,你出去何为么?”宝玉见她星眼微饧,香腮带赤,不觉神魂早荡,一歪身坐在椅子上,笑道:“你才说甚么?”黛玉道:“我没说甚么。”宝玉笑道:“给你个榧子吃!我都闻声了。”
宝玉回至园中,袭人正挂念着他去见贾政,不知是祸是福,只见宝玉醉醺醺的返来,问其原故,宝玉一一贯她说了。袭人道:“人家牵肠挂肚的等着,你且高乐去,也到底打发人来给个信儿。”宝玉道:“我何尝不要送信儿,只因冯世兄来了,就混忘了。”
薛蟠笑道:“你提画儿,我才想起来了。昨儿我看人家一张春宫,画得实在好。上面另有很多的字,我也没细看,只看落的款,是‘庚黄’画的。真真好得了不得!”宝玉传闻,心下猜忌道:“古今书画也都见过些,那里有个‘庚黄’?”想了半天,不觉笑将起来,命人取过笔来,在手内心写了两个字,又问薛蟠道:“你看真了是‘庚黄’?”薛蟠道:“如何看不真!”宝玉将手一撒,与他看道:“别是这两字罢?实在与‘庚黄’相去不远。”世人都看时,本来是“唐寅”两个字,都笑道:“想必是这两字,大爷一时目炫了也未可知”。薛蟠只觉没意义,笑道:“谁知他‘糖银’‘果银’的!”
正说着,只见宝钗走出去笑道:“偏了我们新奇东西了。”宝玉笑道:“姐姐家的东西,天然先偏了我们了。”宝钗点头笑道:“昨儿哥哥倒特特的请我吃,我不吃空,叫他留着请人送人罢。我晓得我的命小福薄,不配吃阿谁。”说着,丫环倒了茶来,吃茶说闲话儿,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