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1)
宝玉见是一个仙姑,喜得忙上来作揖,笑问道:“神仙姐姐不知从那边来,现在要往那边去?也我不知这里是那边,望乞照顾照顾!”那仙姑笑道:“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当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景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凡之女怨男痴。因迩来风骚冤孽,缠绵于此处,是之前来访察机遇,布散相思。今忽与你相逢,亦非偶尔。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独一自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一瓮,素练魔舞歌姬数人,新填《红楼梦》仙曲十二支,试随吾一游否?”宝玉听了喜跃非常,便忘了秦氏在那边,竟随了仙姑,至一地点。有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景”四个大字,两边一副春联,乃是:
前面又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吊颈自缢。其判云:
宝玉看了不解。遂掷下这个,又去开了副册橱门,拿起一本册来,揭开看时,只见画着一株桂花,上面有一池沼,此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前面书云:
宝玉看了,又见前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也有几句言词,写道是:
枉自和顺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芬芳;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盘桓池上兮,若飞若扬。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兮,闪动文章。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如何?春梅绽雪。其洁如何?秋菊被霜。其静如何?松生空谷。其艳如何?霞映澄塘。其文如何?龙游曲沼。其神如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此之美也!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不幸风月债难偿。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刘氏,巧得遇仇人。
凡鸟偏从季世来,都知倾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现在且说林黛玉安闲荣府以来,贾母万般垂怜,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密切和睦,亦自较别个分歧,日则同业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不想现在俄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事虽大未几,然风致端方,面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并且宝钗行动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高慢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打趣。是以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宝钗却浑然不觉。那宝玉亦在孩提之间,况自本性所禀来的一片呆笨偏僻,视姊妹弟兄皆出一体,并无亲冷淡近之别。此中因与黛玉同随贾母一处坐卧,故略比别个姊妹熟惯些。既熟惯,则更觉密切;既密切,则不免一时有责备之毁,不虞之隙。这日不知为何,他二人言语有些分歧起来,黛玉又气的独在房中垂泪,宝玉又自悔言语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垂垂的回转来。
及看了这两句,即使室宇精彩,铺陈富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快出去!快出去!”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边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宝玉点头浅笑。有一个嬷嬷说道:“那边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的礼?”秦氏笑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了,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瞥见我阿谁兄弟来了,固然与宝叔同年,两小我若站在一处,只怕阿谁还高些呢。”宝玉道:“我如何没见过?你带他来我瞧瞧。”世人笑道:“隔着二三十里,那里带去?见的日子有呢。”说着,大师来至秦氏房中。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了人来。宝玉便感觉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春联,其联云:
欲洁何曾洁,云空一定空。不幸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尽初春光?虎兔相逢大梦归。
宝玉看了,便知感慨。进入门来,只见有十数个大橱,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是各省的地名。宝玉一心只拣本身的故乡封条看,遂偶然看别省的了。只见那边橱上封条上大书七字云:“金陵十二钗正册”。宝玉问道:“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警幻道:“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宝玉道:“常听人说,金陵极大,如何只十二个女子?现在单我家里,上高低下,就有几百女孩子呢。”警幻嘲笑道:“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急者录之。下边二橱则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宝玉传闻,再看下首二橱上,公然写一个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又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便伸手先将“又副册”橱门开了,拿出一本册来,揭开一看,只见这首页上画着一幅画,又非人物,也无山川,不过是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罢了。后有几行笔迹,写的是: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涟珠帐。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约莫神仙也能够住得了。”说着亲身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因而,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了,只留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环为伴。秦氏便叮咛小丫环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斗。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放肆。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后代,何必觅闲愁!
勘破三春光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不幸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安息一回再来。贾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清算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尽管交与我就是了。”又向宝玉的奶娘、丫环等道:“嬷嬷、姐姐们,请宝叔随我这里来!”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安妥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和顺战役,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对劲之人,见她去安设宝玉,自是安稳的。
才自夺目志自高,生于季世运偏消。腐败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世事洞明皆学问,情面练达即文章。
桃李东风结实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别人作笑谈。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宝玉听了,是女子的声音。歌音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小我来,蹁跹袅娜,端的与人分歧。有赋为证:
宝玉看了仍不解。便又掷了,再去取“正册”看,只见头一页上便画着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也有四句言词,道是:
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春联,大书云: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因东边宁府中花圃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是日,先携了贾蓉之妻二人来面请。贾母即是早餐后过来,就在会芳园玩耍,先茶后酒,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
前面忽见画着个恶狼,追扑一美女,欲啖之意。其书云:
前面又画着一块美玉,落在泥垢当中。其断语云:
繁华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前面又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其词曰:
前面又画着一盆茂兰,旁有一名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地点。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稀逢,飞尘不到。宝玉在梦中欢乐,想道:“这个去处风趣!我就在这里过平生,即使失了家也情愿,强如每天被父母、徒弟打呢!”正胡思之间,忽听山后有人作歌曰:
第四回中既将薛家母子在荣府内借居等事略已表白,此回则暂不能写矣
假作真时真亦假,有为有处有还无。
宝玉看了,心下自思道:“本来如此!但不知何为‘古今之情’,又何为‘风月之债’?从今倒方法略明白。”宝玉只顾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了。当下随了仙姑进入二层门内,只见两边配殿皆有匾额春联,一时看不尽很多,惟见有几处写的是:“痴情司”、“树敌司”、“朝啼司”、“夜哭司”、“春感司”、“秋悲司”。看了,因向仙姑道:“敢烦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玩耍玩耍,不知可使得?”仙姑道:“此各司中皆贮的是普天之下统统的女子畴昔将来的簿册,你凡眼尘躯,不便先知的。”宝玉听了,那边肯依,复央之再四。仙姑无法,说:“也罢!就在此司内略随喜随喜罢了!”宝玉喜不自胜,昂首看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两边春联写的是: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导致香魂返故里。
前面便是一所古庙,内里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其判云:
当下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昂首瞥见一幅画贴在上面,画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幅春联,写的是:
前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边纺绩。其判云:
宝玉看了仍不解。待要问时,情知她必不肯泄漏;待要丢下,又不舍。遂又今后看时,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也有一首歌词云:
前面又画着两人放鹞子,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也有四句写云:
前面便是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凤。其判曰: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轻贱。风骚工致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