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只是女儿不孝,几乎孤负了父亲的一片爱女之心。”回转实际,愁闷爬上眉眼,贾敏一时语带欣然,“父亲为我平生喜乐,操心策划,呕心布局,甚而是以放弃很多家属好处,只希冀我能风景旖旎的过完平生。谁知临了临了,毕竟子孙不肖,我现在别说帮衬娘家,能将自个保全就已是侥天之幸。若父亲地下有知,目睹我将日子过成这般,怕是又得吹胡子瞪眼标骂我痴儿了。”
“筹算?事已至此,还能有何筹算?大哥哥那人,自小极其聪明,世情通透,才气出众,又岂是我能随便乱来畴昔的?说不得只能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了。信赖好处加身之下,大哥哥总能给我一条活路。”
“他肯过来,统统便好。”元春长舒一口郁气,神采稍缓道,“肯过来了,才有回旋余地。”
那小厮闻言仓猝称是,脚步腾腾便告别拜别,待到无人之处,更是撒丫子一顿狂跑不提。
惜乎!那光芒转眼即逝,眉间傲气犹存,惭愧便爬上眼梢,子孙不肖,竟有何脸孔将祖辈光荣夸谈。
“只说叫女人好生等着,二爷清算安妥便要过来叙话。”
“早在琏儿你们南下伊始,我便收到过嫂子来信。”贾敏踱步行至窗前,回身看向贾琏,“信里说道,这些年来,家里长幼无序,伦常混乱,早成了京中权贵眼中之笑柄。日前,家中中馈更是被母亲一意交予二嫂子措置。王氏其人贪财短视,无能伪善,掌权不太短短数日,便将一众世交故交,十足给获咎了个遍。嫂子忧心家属清誉,不想祖宗百年基业,就此毁于一旦,便下定决计要夺回荣禧堂,这才写信予我,望我助她一臂之力。”
被迫从思春中醒过神,贾琏心中老迈不爽,怒哼哼道,“她要走便走,关爷何事?又不是爷叫她走的?”撒完气,还是忍着说道,“慢着,此事可有去叨教姑太太?”
追思祖辈光辉,反观本日落魄,一干醉生梦死之儿孙。自小所经所历,唯有相忌相疑之母子,相杀相残之兄弟,清楚一个垂垂式微的家属。
“曾多少时,你祖父母确有将我送进宫的筹算。当时候,国公府乃武勋贵爵,贤人亲信,万不似现在这般,空有一副国公牌匾,却无呼应实权。当时候,王权以下,官吏以上,满京文武,有哪个不以我们八公为尊?爹爹叔伯,贾史王薛,一众世交亲眷,哪家没有百八十人可称国之栋梁?家属权势,隆盛京华,圣眷光荣,无出其右。我若入宫,依着当年情势,纵不能直接赐授一宫妃位,做个侧殿娘娘却也当之无愧。”
“傻琏儿,当时候,姑姑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如这人间大多闺秀普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怎能晓得当时你家姑父究竟是哪家哪户儿郎?”
“人之野心,如春之野草,烧之不尽,除之不断。”贾敏一面感慨,一面谨慎抚摩儿子嫩脸,幽幽道,“只要欲求之源不竭,那野心就能在民气一茬又一茬的发展。正所谓野火烧不尽,东风吹又生!人间万物莫过如是。”
想起那些个嫡亲暗害,尔虞我诈,贾敏只觉浑身怠倦,心中无穷慨然。
“我只奇特,当年那事,为了安然隐蔽,是连母亲大人也被瞒着的。元春不过后生小辈,究竟是从那里晓得的此事?”贾敏皱眉深思,心有极大困扰,“毕竟往宫里塞人,一旦事泄,便是杀头大罪。以父亲一贯的行事谨慎,断不能叫府中除我外的第二人晓得。现在,恰好那丫头就是冲着这些人脉而来,实是叫人不能不担忧!”
元春走至镜前,只见内里圆盘似的脸上,眼底青黑,双眸无神,哪另有本来的珠圆玉润,精力红润之态?真真是几份荏弱,几份蕉萃,非常地惹人垂怜。
贾敏说道此处,重来都和顺端庄的脸上,顷刻披收回熠熠光辉,差点闪瞎贾琏的一双凤眼。
甄嬷嬷上前称是,口里连道幸运,回身便叮咛小丫环们去取来嫁妆东西。待她在元春脸上几番施为,涂抹刻画以后,又搭上了服饰环佩,才叫人取来铜镜相验。
说完,抱琴便回身看向元春,问道,“女人,您心中究竟是何筹算?待会二爷来了,奴婢们又该如何共同?”
正在兀自沉醉之际,偏有不长眼的主子出去打搅,道,“大爷,方才内院有婆子来禀,说咱家大女人不知怎的俄然闹将起来,哭着喊着要回都城家去。众嬷嬷苦劝不听,女人只自顾清算行李,眼瞧着就要出了二门,下人们没法这才跑到我们这边来,求大爷好歹给拿个主张?”
“还是我家熙凤大气。”贾琏安抚地想,“起码亲亲的抱负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可比暗中宅斗高贵多了。”
贾琏压住肝火,沉吟再三才对那小厮道,“你且去内院传话,就说谅解女人受了委曲,心中苦闷,这才耐不住发了蜜斯脾气。但是,我们现在客居于亲戚之家,一言一行皆代表国公府面子,且莫叫万人看轻我们才是。事急从权,暂请女人好生呆在房中,我这边筹办安妥便畴昔与她说话。”
从贾敏处返来,贾琏便烦躁地围着书房转圈圈。这红楼不愧为女主文,文中女流,个个如再生诸葛,诸般心机手腕,耍起来如同家常便饭,比男儿厮杀也不差甚么。
“此等大事,关乎家属安危,别人不知也便罢了,祖母却一定真的毫不知情。元春自幼善于祖母膝下,又从小被灌输入宫为妃的动机,与目不识丁的老太太比拟,元春识文断字,聪明灵秀,偶尔从老太太处听来只言片语,再前后考虑,叫她猜中究竟也未可知。”长眉舒展,贾琏言语里藏有十二分的不肯定。
“听姑姑所言,当年情势,入宫为妃仿佛已成局势。想来纵使不肯,姑姑也必不能违了长辈之意,却又怎地厥后,姑姑竟成了林家之妇?”贾琏迷惑问道。
停顿半晌,贾敏意味深长的瞧向贾琏,“本来,我虽生为贾家女儿,到底已外嫁为妇,又怎好再管娘家之事?幸亏事有对错,二哥执家不严,放纵王氏胡作非为,一再欺我林家无人,屡行阴损之事,企图插手林家外务,我若再装胡涂,岂不叫人觉得我林家尽是软弱可欺之辈?这个忙说不得我不帮也得帮,是非帮不成了。”
却说这边鼓瑟从小厮那得了复书,正进得屋来,就见元春忙上前问道,“琏哥哥何办究竟是何回应?”
“快将大哥哥请进客堂,进上好茶,我稍后便去。”话完,元春忙又瞧向甄嬷嬷,要求道,“还要劳烦嬷嬷巧展妙手,与我施上粉妆,画上妆容,使我瞧上去能有几分蕉萃病态,黯然色彩,使我大哥哥见了,与我能有几份见怜。”
不待元春回应,一边抱琴却插过话来道,“傻丫头,女人被二爷抓着把柄,已然矮人几截,不这般,二爷又怎肯好生说话?”
“原是要请姑太太出面,偏又赶上姑太太卧病在床,大夫叮咛万不能见累于俗事,万不得已,嬷嬷们这才想起我们这边,来求主子好歹拿个主张。”那小厮见主子神采不愉,答得非常谨慎翼翼,似是恐怕一不谨慎就惹得火来上身。
“女人何必来闹这一遭。”鼓瑟半是不解半是摸索地劝道,“二爷与女人乃一脉嫡亲,女民气中如有话要讲,直接将人请来便是,又何必白费这般心机?”
“走~吧。”元春甩起丝帕,踮起脚步,在丫环的搀扶下,荏弱无骨地出了房门。
仿佛又忆起幼年痴傻,贾敏连腔调都变得和顺轻巧起来,“至于厥后我如何成了林家之妇,一方面是时势考量,另一方面,则纯粹是你祖父的一片爱女之心了。那一年,你姑父一朝被点为朝廷探花。年青,漂亮,未婚,且又出身世家,长身玉登时立在金銮殿上,一时候,不知惹得朝中多少老臣欲要招其为婿。若非你祖父眼疾手快,又简在帝心,岂能得来这大好的姻缘?若无你家姑父,你姑姑我说不得便真要今后在宫闱里挣扎,甚或无儿无女的过完平生了。”
贾敏羞怯难掩,悄悄转过身道,“就像天下统统待字闺中的女儿普通,及笄以后,成日胡想着将来能得个高门佳婿,好光荣光彩的过完平生。而帝皇天家,在天下女儿眼中,岂不就是天底下最高最高的高门了,如有机遇能直攀青云,谁又会傻得说不肯呢?姑姑我不过俗世脂粉,自也没能够逃脱世俗成见。”
元春还待持续说将下去,就听内里有小丫环来报,说是琏大爷来了,现已是候在花厅,问女人是否现在就要请出去发言。
比之愈发糟糕的是,若只纯真式微也便罢了,现在阖家大小,不管主仆,都齐齐向着作死的门路上疾走,国法家规之下,倒是随时都有大厦倾颓之祸。贾琏愈想愈发抽搐,若要力挽狂澜,非施雷霆手腕不成。
最为好笑的是,这些相斗若为了泼天繁华便也罢了,为了那么一个不值钱的末流爵位,为了一个‘我瞧你不上,你百口去死’的莫名执念,这些女流就能狠辣尽出,互不相让,甚而做出耗费人道之事,想想都是醉了。
“元春那丫头猜的没错,我们贾家在宫中确有一批暗桩人脉。当年我嫁予你姑父前,父亲曾一度觉得我会入宫为妃,为防我将来卷入宫门暗斗,堕入伶仃无援之境,这才花了大力量,动用人脉款项今后宫塞了一批寺人宫女出来。固然厥后我嫁为人妇并未入宫,父亲还是在我出嫁前,将那些暗桩全都交予了我手。父亲深知两位兄长本性,一个庸碌愚孝,一个诚恳木讷,若叫他们晓得暗棋之事,迟早会惹来祸端。不得已之下,父亲便只能交予我这个外嫁的女儿。”
“是诸儿孙不孝,无能灿烂门楣,才使贾氏门厅寥落至此。凡是家中能有一二男儿有所担负,又何需女儿家为了出息四周专营操心策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