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兰馨院
李嬷嬷多么乖觉,知这丫环必是雪兰所看重的,也忙还了礼,一双久经人事的利眼在翠儿身上逡巡才一圈,便已笑逐颜开道:“我姓李。”
“蜜斯,缘何对这三女人高看一眼?”李嬷嬷有些不解。
严松点点头,定定看了一会儿,眼中那浓浓的切磋之意,终究化作了一句东风绕指般的丁宁,“罢了,你且去罢,有些事倒也不消急于一时。”
雪兰知她皮薄,忙用其他话岔了开去。
那注了净水的白瓷花盆,衬得那叶愈发的绿了,直如要滴下来普通,浑白如玉的花朵,除几枚羞答答的缩作一团外,其他皆长开了,暴露的金黄色花蕊,愣是给这清秀超脱的“凌波仙子”添了几分素净之色。
翠儿一时没转过弯,却又不敢冒昧,依足端方行了个礼,这才谨慎翼翼隧道:“蜜斯何出此言?”
正说着,晓汶抱了个刷洗得干清干净的大木桶出去,径直往厅后去了。
“你怕我白费一番心血,最后反而倒为别人作了嫁裳?”
“起来吧,佩儿。”
刚在圈椅上坐定,一股诱人的暗香俄然钻入鼻孔,令她一颤,低了头,方见几下放了盆水仙,长势喜人,秀眉一挑便欲弓下身去。
“兰儿,”只听严松正色道:“今儿既累了就早些歇着吧。”
“翠儿,故意了。”到底来了个知机的丫环,总算不致过于尴尬。现在这院里冷不冷僻,已不在祖母、父亲考虑的范围以内,想起雪华的话,面上不由得冷了几分。
“蜜斯平日驰驱,不如先洗洗?”翠儿体贴肠问道。
方刚正正的会客堂,早被拾掇得妥妥铛铛,不管梨木雕兰花的屏风,还是梨木圈椅、香几,抑或小杌子,皆纤尘不染,光亮如新。
“恰是这话,”雪兰叹了口气,语气略带了些无法,“嬷嬷替我留意着这院子,现在只怕此人手愈发的少了,又隔了这么些日子,正所谓民气难测,我虽说已是江家的人,但好歹与严家有这层干系,若不到处留意,恐被别人算计了去。”
“原是翠儿冒昧了,”说着,脸儿一红,像极了刚煮熟的虾子,有些局促的上前扶了雪兰的手。
翠儿低下头想了会子才道,“蜜斯说的是,奴婢的确不该有此一问。”
这一番话,说得翠儿连连点头称是,遂走上前重新给雪兰见了礼,信誓旦旦道:“奴婢定当服膺蜜斯教诲。”
“不然呢?”雪兰随口问道。
瞅着瞅着,眼皮愈来愈重,头一耷,便堕入含混当中。
劈面的十六开双面绣屏风,有绣着梨木刻喜鹊登梅的拔步床配着,更是相得益彰。而粉中带绿的帐顶,翡翠色的撒花帐幔,奶红色的快意云枕,白底绣腊梅花图案的蚕丝被,更使得统统恍若天成,清爽高雅却又不至失了贵气,难为翠儿这丫头还记得本身爱好。
“谢蜜斯。”
“翠儿,你夙来稳妥心细,这院子有你全面,我便费心。”说着悄悄合上盖碗,亲手扶起了翠儿。
“哎。”厅后传来脆生生的回应,一个俏丫环笑着走了出来,一身裁剪合体的海棠红袄裙令她柳条的身材更婀娜多姿,只听嘴里嘟囔道:“蜜斯这一走就是五年,也没带个丫环贴身服侍,倒显得一院的奴婢都不知冷知热似的。”
见翠儿拿眼睛瞪她,方觉讲错,忙道:“请恕奴婢讲错之罪。禀蜜斯,正房并嬷嬷安息的上房皆已清算伏贴。”声音又快又脆,像爆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面说着,一面利落地跪下,给雪兰见了礼。
雪兰垂动手应了,非常恭敬,严松微微点头,方抬脚去了,身后两姐妹却异口同声:“恭送父亲。”
正入迷时,一个杏黄色袄裙的丫环自厅后走了出来,微低着头,将双手捧着的一盏茶奉上。
她这不问还好,一问雪兰还真的觉着有些累了,忙以手掩了掩不断打着哈欠的小嘴。
虽说火候还欠了一点,到底也是个全面的人,雪兰的嘴角渐渐绽了几分笑意,悠悠道:“那长姐就恭候三妹台端了。”
“多谢长姐。”说完笑着福了一福,才回身走了。
念及翠儿一如既往的知心,心下欣喜。
“没有,奴婢不过是但愿蜜斯能更谨慎一点。”
一面喝着,一面细细地打量这献茶的丫环,纵无非常色彩,却也有几分动听之处,只是眼熟得很,那丫头倒是个明白的,已反应过来,当即跪下,“见太蜜斯,奴婢名叫晓汶。”
好个千伶百俐的丫头,雪兰暗赞道。正欲举步,却见有个丫环引了李嬷嬷而来,当下立足,待二人上前,方扶了李嬷嬷的手往院子而去。
雪兰扭头便走,走得很慢,三妹是否真是何堪培养之才,便看接下来的应对了,澄净若水的目光微露了一抹笑意。
“本来这也不算个事,”雪兰和缓了语气,低声道:“我不过教你学个乖,遇事多动脑筋,想清楚了再说,免得别人拈过拿错,白白苦了本身。须知,这后宅当中,故意人但是防不堪防。”
见状,翠儿一面叮嘱晓汶筹办热水,一面将雪兰搀进厅后正房,让她先歪在翠纹织锦哔叽的美人榻上,本身则心急火燎找换洗衣物去了。
南面,放了个带五抽的大衣橱,内里装着她一年四时的外套及中衣,从丝棉织品到皮裘,可谓一应俱全。
才出院门,只见地上摆着一盆盆经心修剪过的兰草,清爽好看,那一指宽的叶片正随风起伏,摇摆出千姿百态,而刚抽出的新芽,微打着卷儿,恍忽带了些淡淡的羞怯,像是尚未适应这初春的宠幸。
松竹堂门口。
两人应了,当即分头行事,厅内只剩下雪兰与翠儿。翠儿忙跪下,抬高了声音:“自蜜斯去海宁后,张姨娘便通过老爷把府里的丫环悉数要了去,说是奉侍少爷的人手不敷,我悄悄去求了太夫人,太夫人做主,放了我和佩儿返来守着院子。这晓汶过来没两天,是老爷的茂林院指过来的人,不知根底。”
“你这又是从何提及?”李嬷嬷到底没忍住,微带斥责道:“翠儿,照主顾子本就是分内之事,如何担得起这辛苦二字?”
李嬷嬷也不说话,只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问你,这些年在海宁,”雪兰轻笑两声,旋即抬高了声音道:“那么嬷嬷可有看到我失算过?”
母亲老是说女孩家除傍身的才艺外,对各地的风土情面亦要多加体味,才气见广识博,还说将来带她游历去,这话言犹在耳,可母亲却不在了,眼中便添了些伤感。
说完,又忙给李嬷嬷行了礼,“这位嬷嬷,敢问如何称呼?”
“谢父亲体恤。”雪兰知他必然有话叮嘱本身,只作不知,俯身福了一福。
北面,密密匝匝的白棉纸窗户上,贴着二龙戏珠的窗花,透着几分喜庆。
雪兰嘴角噙一抹淡淡的笑,不慌不忙地翻开盖子,见是茉莉芽茶,忙呷了一口,喉咙微涩处带股暗香,非常的受用。
“长姐,”雪华赶将上来,执了她的手,订交之意拳拳,“长姐一起辛苦,华儿即便有话本来也不该急于一时,只是巴巴奉告长姐一声,兰馨院现在不比畴前了,亦只几个奴婢罢了,过中原委,可否容华儿明日去兰馨院时奉告?”一席话虽是滴水不漏,但微发颤的手还是不免泄了底气。
墙上高悬的严放手书横幅“兰之韵”,如刀刻剑削普通,字字遒劲有力,似要穿透纸背,透着股果断之气。
李嬷嬷多么晓事,忙敛了心神,谨慎道:“奴婢自当打起十二分精力。”
“蜜斯,蜜斯,”一个着翠绿色袄裙的丫环快步迎了上来,清秀的瓜子脸上,一双狭长的凤眼笑意盈盈,“传闻您返来,奴婢特地来这儿候着。”
院墙周遭的梅开的倒好,或象牙色,或淡粉色,或浅绿色的花朵,傲然立于枝条之上,远了望去就像是遗落在人间的一片云,而似有若无的冷香,缭绕在鼻尖,抑或唇舌,让人说不出的舒坦熨贴。
“三女人还这般小,奴婢怕,”李嬷嬷有些游移。
忽听李嬷嬷“咳”了一声方觉不当,忙挺直了腰背,笑着一指,翠儿忙将带着底座的花盆搬到了几上。
“本来是李嬷嬷,”翠儿巧笑嫣然间,暴露两个浅浅的酒涡,“嬷嬷辛苦了,蜜斯这一起上多亏有您照顾着。”
“佩儿,”翠儿进步了嗓音。
许是过分怠倦,无所事事的雪兰显得有些漫不经心,顺手紧了紧身上的白狐大氅。想起严松的欲言又止,好笑地摇了点头。末端,干脆打量起这屋子的陈列来。
“起来吧。”因不明就里,雪兰便拿眼睛瞟翠儿,却见她眨了眨眼睛,当即会心,按下不提。
只听翠儿煞有介事叮咛道:“佩儿,你带嬷嬷到房间去歇歇;晓汶,你去筹办蜜斯沐浴之物。”
梨木长案上,除笔墨砚台外,摆着十几本线装书,不过是些辞赋、纪行一类的书。
雪兰虚扶了一把,表示她起家。这个大丫环,稳妥不足而矫捷不敷,实在欠敲打,“你这小蹄子,”口中幽幽一叹,恨铁不成刚地戳了戳她的额头,“难不成你觉得这院中的人皆如你普通?”
线装书右边,有两只古色古香的红木匣子,上头皆有一朵都丽堂皇的牡丹,刻得栩栩如生,她清楚地记得,一只内里装着丰城最驰名的芳华斋出品的胭脂水粉,另一只内里是宝贵的钗环珮饰,多出于金宝莲。油光可鉴的圈椅上,搁着浅黄色的锦垫。